姜云抬手，攥住他衣袖：“我与你同去。”

柳闲看她片刻，唇角弯了弯。“好。”

夜风透过殿缝，吹灭一盏灯。

他回身看向窗外雪色，眼神极淡。“梁国要探底。那便让他们看一看。底，是何物。”

夜风吹过，檐上雪簌簌落。柳闲负手立在殿门口，神色淡漠。

一行锦衣卫快步而来，领头的是段晨，眉目森冷。“殿下。梁使方才又遣人递了拜帖。”

柳闲垂眼看那一方金红相间的绫布，指尖搭在袖口，未言语。

姜云立在他身后，轻声：“今晨传来的折子，说他们要你以太子礼节接待。”

他静静看着檐下雪，半晌，声音淡：“太子礼么？”

“好。便让他们见见。”

辰时初。御书房两侧红纱尽卷，炭火烧得极旺，暖香浮散。

今日一应仪仗皆到位。殿前两侧列立文武百官。

廊下檐下，一众梁国使团身影交错。

为首的，仍是那罗嶂。只不过今日，他身侧多站一人。

四十许年纪，着深紫云纹朝服，眉目极锐。

身后侍从低声一唤：“陆都御史。”“到了。”

群臣面色一动。陆崇言。梁国最负盛名的儒臣。

此人号称才冠三朝，曾在齐、梁、越三国三场文会上连胜数十人。

今日，他居然亲随使团而来。

罗嶂抬眸，目光极淡。“启禀殿下。梁皇有书一封，尚请过目。”

柳闲抬手，御案前太监立刻取了那卷书函，捧至他面前。

他没急着拆开。只抬眼看他们，语调平平。“诸位远来。孤以太子礼节相迎。何意？”

罗嶂不急，声音温和：“殿下盛情。只是梁皇心忧边患，欲借此议一桩两国长安之策。”

他看了一眼陆崇言，微微点头。

陆崇言踏前半步，声调缓缓抬起。

“我梁皇意欲以宁川三郡为安稳之界。既往两朝有争，此番若大周退让，则边境永平。”

殿中霎时一片死寂。宁川三郡。

大周北境最富庶之地。若真割出去，几乎等于斩去半条命。

姜云脸色一寒，猛地抬眸：“放肆！梁国何德何能，要我大周割地求和！”

罗嶂面色不变，只淡淡拱手：“王妃息怒。此非强夺，乃两国共安之道。”

柳闲指尖轻轻一动，将那封书函缓缓置回御案。声调极轻。“罗使。”

“孤听说梁国有句老话。名曰‘以虚试实’。此言，可有？”

罗嶂眸光微敛。“……有。”

柳闲看着他，唇角浮出一点极浅的笑意。“好，你来试，便由孤来应。”

话音落地，殿内文武屏息。

陆崇言垂眸一笑，声线不急不缓：“殿下既不肯割地，那便不妨先行文会。”

“若我梁国才子胜，大周当示一诚意，倘若我等不敌，此事自当作罢。”

四下议声再起。姜云脸色冷如霜，低声：“他们是要用文斗先立威。”

柳闲没看她。只抬手，指尖在御案上一点。“可。”

陆崇言抬眸，目中透出些许锋意：“殿下要亲自应战？”

柳闲淡淡：“孤一人足矣。”

他缓缓起身，月青色的袍摆拂过阶下，整个人清冷挺直。炭火在他肩头映出一道淡红的轮廓。

姜云望着他背影，心底微颤。

陆崇言抱拳一礼：“那便请殿下赐题。”

柳闲抬眼，声线极淡：“风雪。”

“随你题。”

陆崇言略一沉吟，袖中取出笔墨，淡声：“风雪之下。”

“以‘归心’二字作意，赋四句。”

他提笔落下，字极稳。

“北野长风碎残骨，千里孤雪覆寒沙。”

“故园何处空回首，一夜归心梦未赊。”

墨香氤氲。百官有人低低点头。此诗虽不至绝艳，却沉郁雄浑，意境自成。

陆崇言放下笔，目光平静：“殿下。”

“请。”

柳闲没急着落笔。只抬手，将袖口微微拢了拢。

良久，才淡淡开口。“风雪归心。亦是杀心。”

他拈笔。落墨极快。

“北野白骨碎，孤雪覆狼牙。今朝归故里，一夜杀天涯。”

四句甫出。殿内先是寂静。

下一瞬。姜云指尖轻轻一颤。所有人眼底，都透出震意。

陆崇言抬眸，终于有了裂开的表情。“……好气魄。”

柳闲看着他，神色极淡。“梁国要看孤之底。此四句。便是底。”

殿中再无人言语。罗嶂脸色微沉，缓缓拱手：“殿下才情，佩服。”

柳闲抬手，指尖轻敲御案。“文会既罢。宁川三郡之议。休提。”

他话音极淡，却透出冷意。

罗嶂唇线抿紧，面上笑意已退。

片刻，他缓缓抬眼：“殿下文才，确实令我梁国钦佩。”

“只是文会不过一途。若要真服众心。便还需一场武斗。”

此言一落，殿内几声低低抽气。

姜云缓慢抬眸，神色冰寒：“武斗？你梁国几时兴这般荒唐法？”

罗嶂不理，只抬手往后一点。

随行侍从立刻呈上一卷金丝锦缎，缓缓摊开。锦缎上绘着一支弓。

乌木金雕，弦粗如婴儿手臂，弓背刻云纹。“此乃我梁国名弓，赤魇。历代北征所用。”

他缓缓道：“若殿下真不惧。”

“可派一将，与我梁国武士对阵。弓弦之上，高下立判。”

柳闲望着那卷图，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声音极淡：“你要比弓？”

罗嶂颔首，唇角浮出一点淡淡讥意：“大周虽有锦衣卫，终究礼多兵少。”

“我梁军历来以射术称雄。若殿下胆怯。此事作罢也无妨。”

他话音落，后排几名梁国随员都垂下眼，掩着冷笑。

姜云眉心一蹙，方要出声。

柳闲抬手止住她，语气平得几乎懒散：“既要比，便比。”

他抬眸，目光清寒：“段晨。”

“在。”

锦衣卫总指挥踏步而前，黑甲冷光森森。“去库房。将镇北弓取来。”

段晨微怔，随即低声应：“喏。”

殿里气氛一寸寸凝住。

罗嶂敛着眼，似笑非笑：“殿下竟舍得动镇北弓？这弓数十年未曾出过库。”

柳闲负手立着，淡声：“今日便取。”

未时三刻。校场门缓缓开启。

雪被踏得平整，三丈高的靶立在最北侧，百步之外。两列羽林军肃立，甲胄森冷。

梁国随行的武士缓步上前。身高九尺，肩宽如桶，眼神极锐。

他抬手，接过赤魇，金雕弓背在阳光下泛出一层冷光。“我梁军弓手，林阙。”

罗嶂望着柳闲，声音平缓：“殿下可有应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