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未料——柳闲确实早知道他要来。

早在东川陷落之前，锦衣卫密探就已潜入西梁边境，探得梁国“云泽后调兵令”，第一条，就是“张沉入冷鹰”，而冷鹰岭口此刻，早已非无防之地。

风雪之夜，姜无衣带八百轻骑先入冷鹰岭，设弩于北口三段狭道，每段埋弩五十，封前军必经之路。

“别设标，别设火。”姜无衣低声吩咐，“让他们自己撞上来。”

与此同时，苏瑶从东道入林，斩断梁军两条补给线，一为粮，一为药。

“他们远道而来，若困冷鹰三日，自己就乱。”她一边盯着地图，一边冷声吩咐：“马车全部焚，仓包不可留。”

而赵浔所领边兵三百，则在南岭狭路布设“哨风阵”——夜间于高地连设八座弩鼓，虚张声势，引梁军误判为大军。

第三日清晨，张沉果然中计，他率前锋部破东岭林道，忽然脚下传出“咔嚓”一响，随即一弩破地而出，直穿一名先锋骑士腰肋。

再一声爆响，右侧林间三处火箭飞出，一骑未及避让，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

“有伏兵！”副将高呼，却见四周林中俱无敌影，唯风卷残雪，片叶不飞。

张沉眉头骤皱：“怎的伏了三日，还不现身？”

“他们就是不想现。”副将低声道，“这不是伏击，是——反围。”

张沉脸色沉如铁，转身欲退，却又传来急报：“主将，东道补粮已断！夜间仓车被焚，只剩前线一日口粮！”

张沉面色大变。“什么？！”

这时，又一骑飞报而来：“后军药包被劫，伤兵二百，无药可用。”

三条军线，被断其二，尚未交战，梁军便已三损，副将语声急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沉咬牙，死死握拳：“再拖下去，整个先头营都得困死在冷鹰谷——传令，全军夜撤，退至云山岭，再图后策！”

副将一惊：“云山岭？那地势更险，若大周追来……”

“他们不敢追。”张沉沉声道，“他们设的是围，不是战。他们虚张声势，实则兵马未足，我们只需退一步——就能断他们虚势。”

当夜，梁军撤兵，谷中雪未融，夜鹰斥候回营，立于柳闲案前，低声禀报：“张沉已退，路径清晰，未做遮掩。”

“退得太快了。”柳闲眉头轻挑，姜云站于案侧，语气沉静。“你不打算追？”

柳闲摇头，“追，是他要的。他不怕败，就怕被断。若我追，他便转折包夹，反成伏中伏。”

他目光缓缓落于兵图：“他要回云山岭？”

“是。”段晨自帐后入，手持夜图，“今夜设营，已开始布岗。”

柳闲低声道：“那就好。”“我本来……就是想让他退到那里。”

姜云一愣：“什么意思？”

柳闲指尖轻敲桌面：“云山岭三面断崖，一线通水，一线通火。我们不需追兵，只要——送火。”

“火？”苏瑶轻声接口。“兵呢？”

“张沉身后，是梁军第三补营。”柳闲转头道，“你去一趟，把他们接过来。”

“你要让梁军补兵，烧了他们主营？”姜云看着他，缓声一句，“你这是……反用他们自己的补给线。”

“嗯。”柳闲一笑，“我不跟他们打仗，我让他们——自己耗完。”

四日之后，云山岭，张沉设营三重，表面防强袭，实则心中已有疑。“主将，大周为何不追？”副将问。

“不知。”张沉沉吟，“但我们粮快尽了，若再不援……”

“援？”副将迟疑。“去催吧。”张沉挥手，“再催北营来粮，快。”

可惜，他未能等到那一批粮车等来的，是夜鹰密令、火绳三道，还有赵浔率三百突袭补营的轻骑，火起云山岭，补给被焚，梁军再无后援之力。

一日后，大梁前军被迫弃岭再撤，冷鹰岭彻底清空，大周三线稳如磐石，主帐中，柳闲将一纸兵图叠好，轻声言道：“齐乱，梁困，接下来……就该看看草原了。”

姜云望他一眼，微笑道：“你还真不打算歇。”

“能打的仗，不必歇。”他回头看她一眼，眼中无笑，“但歇不歇得成……还要问斡古儿与巴图尔。”

夜风掠营，吹得帐帘微扬。远处战鼓已停，兵卒歇息，唯有星光落地如霜，映得地图边角泛起一抹冷银。

姜云披猩红披风立在他身侧，眉眼微凝：“你说草原人会动，但如今齐梁皆困，巴图尔有必要冒这个时机么？”

“有。”柳闲语声不轻不重，“他等的是内乱，不是机会。”

“而现在，”他抬手，将手中兵图轻翻一页，“内乱，已经在他们眼前。”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北境延川，晚市方起，街头却起了些不寻常的动静。

“柳姑娘，东街那间齐纪坊，今日又送出三封商令册，每册加盖梁使印章，货未出，信先飞。”

酒楼二楼的帷幕后，一名白衣女子抬眼望去，纤指轻握玉盏。

“齐纪坊……”她低声呢喃，眉心轻蹙。

正是柳画，今日她非着红裳，而是一身清白细褶青罗衫，眉间点一点胭脂未施，眼中却带着不掩的寒意。

她缓缓起身，唤道：“让陆松准备好醉月楼，今晚请那位梁使——赴一场酒席。”

那名侍卫微怔：“姑娘要试他？”

“嗯。”柳画轻声应，“这鱼饵，钓得太安稳了，我总觉得……不是商，是线。”

酉时初刻，醉月楼三层雅间，灯火摇曳，炉中烧香如水。

陆松身着酒服，笑迎宾客，那梁使名叫“孙敛”，三十余岁，模样斯文，唇边总挂着恭敬笑意。

“陆掌柜好雅兴。”他拱手笑道，“今日怎得请我吃酒？”

“听说梁使近日连下三封货单，皆走东川边道。”陆松执壶斟酒，笑声不减，“我这做东川买卖的，也想攀攀门路。”

孙敛笑着饮下一盏，却不觉有异。但未半柱香，一道清音轻响，自帘后传来。

“梁使不觉得，此处太热了吗？”

孙敛脸色微顿，眼神一转，便见一道倩影步入灯下，衣白如雪，眉目轻巧。

他略一拱手：“不知这位是——”

“醉红颜，柳画。”她轻轻坐下，目光清明如水，却泛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寒光，“也许你听说过我，但今日——只问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