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初刻，御署文档后仓，灯火微弱。一名中年文员披衣执笔，正逐字誊录军机奏折，不时蘸墨描字。

章明未言，只一步踏出，刀尖轻挑烛心，火光一灭，夜色倾覆。

“谁——”仇善如骤然起身，身后却已冷光一闪，压喉之刃断了他欲喊之声。

“把他带走。”章明低声，锦衣暗卫如影而入，三息后仓中再无人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次日辰初，柳景牧登朝，内阁突呈密折，封口赤印，写着：“密署抄录之错，涉旧路泄机，仇善如为线。”

文监之上，沈凌月首开口：“若密奏皆经其手，此事不得不彻查。”

柳景牧神色未变，只道：“即日起，撤御署全员，文录一线，交太子节控三月。”

赵易乾面色微变，躬身奏道：“陛下，若由太子操笔，内务之权便入军政之手，此恐引朝议。”

柳景牧不语，目光微动，转向站在堂下的柳闲：“你怎么看？”

“文非兵，兵非文。”柳闲声音不急，“但若兵密入文，而文吏通敌——那我便不许他们再写了。”

殿中一静，沈凌月起身跪奏：“昔年文路旧案未肃，今朝太子请令，此事若能清，臣妾甘为印监。”

皇帝沉吟片刻，落笔批令：“准。”

当晚，锦衣卫查封御署后档，调出过往三年密奏抄页百余，逐一比对，竟在其中找到十五起密语改批之迹。

最早者，可追至胡兰易未倒之前，最重者，乃梁军三年前北岭战术破绽泄露之期。

“这不是抄错。”章明将一页烧至灰烬，声音低冷，“是把我朝兵机，一笔笔卖出去了。”

“他的供词呢？”柳闲靠在主位，手中茶盏未举。

“没有。”章明冷声，“来不及写。”

“很好。”柳闲低声应一句，“旧账已翻，新笔就该换人。”

翌日，柳闲以太子令，起用三名外阁录监，重设文控三审之职，彻底剥离原御署抄录权。

而昔日参与“文路”暗线者七人，尽数问斩，密令私送东牢，连诏书也未外传一句。

姜云在帐中看着这份卷宗，唇角微抿，声音低淡：“你这手，比之前动得狠多了。”

“这是宫里。”柳闲垂眸拢茶，语气淡得像夜风，“要是还软，那他们连写字都能把你写没。”

她静静看他半晌，忽然轻声道：“你当初，是不是早猜到了？”

他没抬头，只叹了口气：“我猜到了。但以前没资格动。现在有了——我就不能不动。”

她执笔批下一行文书，忽问：“仇善如的审讯结果，最后你看了吗？”

“看了。”他低笑，“他说，文可以通敌，只要不伤人。”

姜云冷笑一声：“那你信吗？”

柳闲抬眸，眸中寒意如刀：“不信。所以我让他自己试试，看写字能不能救命。”

而镜水战后第七日，大周彻底收回所有御署批奏之权，皇帝亲批、皇后监印、太子控核，三重节制，内务彻清。

章明立于高台，将最后一枚旧令卷封入火中，风吹过，火焰染金。

“该写的写完了。”他回头看柳闲，“接下来，该打的，就只剩斡古儿了。”

柳闲站在火前，轻声道：“这笔账，我得亲自算。”

姜云立于他身侧，眼神温沉如水，低声问道：“你是想让他们看见——你不是废太子？”

“不是。”他望着那烧尽的令卷灰烬，眸光如夜，“是让他们记住——太子动笔，不只是批奏。”

她静静看他一眼，伸手替他整理衣襟，语气柔得不像往常：“那你今晚写完这些，要不要歇一歇？”

“歇。”他拉着她指尖，低笑着开口，“这回我真歇。下次再写，就写攻雁岭的请战书。”

夜哨换岗之时，骨锋营边界响起一声驳斥，夹着两种口音，一粗一冷，直冲中营而来。

“尔钦那小子若不服，就让他今晨带兵上阵！我图默风跟他拼上一场！”——这是归化老将的声音，嗓音沙哑，却气势如雷。

“你若真有本事，去年草原东岸就不该让我顶着，你的兵退了三里，我的兵还在洼地挖坑！”——是尔钦回的，年纪虽轻，却火气十足。

柳闲坐在主位，手中兵图未合，唇角微挑：“今早这热闹，来得挺早。”

赵浔提剑入营，脸色不耐：“骨锋营今日点将前，归化军又闹了。图默风执着要回营中主帅印，说尔钦年幼无能，不该管他。”

“年幼无能？”姜云在旁挑眉，“那去年西南谷口要不是他守得死硬，咱半壁江山早叫草原人踏平了。”

“可问题是图默风那老将不是一般人。”赵浔压低声音，“他是楚怀安当年收的义兵之一，战场上砍过巴图尔亲卫，也有三营人认他。”

“归化军本就难统。”姜云转头看向柳闲，眼中带着三分冷意，“若这时候真闹分裂，只怕前线还没动手，后头就得先打起来。”

柳闲却未急，手中笔一点，落在兵图两阵交锋处，语气温和得像是在点评酒味：“让他们斗。”

“殿下？”赵浔一怔。

“不是动手，是斗阵。”柳闲眼神微转，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归化军讲究血战不降，尔钦那帮人是按军规长的，两边都要面子，咱便设阵让他们试。”

姜云轻轻点头：“双试五阵？”

“对。”他点了点兵图上两处狭谷，“设双阵，各带所部五十人，五阵五评，战策、行列、兵速、补防、生围，一项一判。”

赵浔看向他，神色沉思：“谁评阵？”

“我。”柳闲放下笔，语气轻描淡写，“谁让我是太子。”

晨光乍现，西岭试阵谷中已搭起临时观台，左右对峙，归化与骨锋营列成两军，各持兵阵，杀意未发，却气场先撞。

图默风骑高坐于骏马上，白发披肩，眼中依旧凶光不减，一双手握斧不语，只静看阵前那年轻身影。

而尔钦站于五十人阵前，身后皆是骨锋精兵，甲衣未整齐，步伐却无一虚位。他站得笔直，只抬头问一句：“殿下准令几时开试？”

柳闲立于观台，风掀袍角，面色清冷：“鸣鼓三声，第一阵——战策。”

鼓声落，归化军先布阵。图默风长刀落地，一式斜斩斜折，分列成三锋夹斜，正是北境旧阵破锋三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