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虚空，一道巨大的墨色棋盘缓缓展开，每一格不是黑白，而是模糊的记忆碎片，像从某本残缺日记中撕下的页角。

“欢迎回家。”镜中黎州微笑着落子，第一枚棋子是：“你背叛了陆千秋。”

那瞬间，真实的记忆猛然动荡。黎州的脑中浮现出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那句他未曾说出口的“等我回来”。

现实之中，苏夏一惊，黎州眉心咒纹猛地浮现出一道断裂痕迹。

“是记忆交换。”悟能面色一变，鬼袈裟自动展开，“一子一忆，每一步都是真实修改！”

第二子落下：“你明知道苏夏会哭，但你还是删了她最后那段话。”

咒笔在虚空中震颤，黎州跪在棋盘边缘，额角汗水滴落，他手指猛然握紧，下一秒，他抬头，落子回应。

“我写下了——她曾拽着我衣袖的那一瞬。”

镜像一滞，那一子下落，虚空中苏夏的轮廓开始闪烁，她握着他的手，脸上浮现了极短的光亮。

第三子落下，镜中黎州露出狰狞笑意：“你最怕的，是自己爱上了虚假的东西。”

这一子，是黎州内心最深的秘密。他怀疑过，苏夏是否是因“鬼纹”才与他绑定，而非情感。他害怕那一切只是设计，而非选择。

棋盘剧烈震动，黎州的身形微晃，心口那段记忆猛然浮出。

“我是不是，从没相信过她？”他低语，咒笔一抖。

“不要回答！”远方传来黎灯的声音，那个孩子在精神界之外仿佛也能感知到哥哥的痛苦，“你是哥哥！不是回忆里的影子！”

黎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的咒笔落下：“我不需要相信——因为她一直没离开。”

这句应对落下，镜中黎州第一次露出裂缝。他怒吼出声，一把抓住棋盘边缘，开始用手“撕纸”，强行篡改棋局结构。“你想赢我？那就别用记忆了，用你最怕失去的！”

他抓起最后一枚棋子，猛地砸下：“苏夏死在你面前——你写不回她！”

黎州瞳孔一缩。那一刻他看见了一段未来：苏夏倒在废墟里，眼中还映着他模糊的身影。那不是记忆，是源鬼给出的“替代结局”，强行植入的预写式幻觉。

“你输了。”镜像咬牙切齿，“你动摇了。”

“是，我动摇。”黎州低声说。

他站起身，鬼手举起咒笔，在自己胸口重重写下两个字。“忘她。”

咒文如焚，记忆火起，苏夏的轮廓、声音、触感、所有关于她的一切——在那一瞬从他的脑中被强行烧去。

不是删除，而是逆写。他不让镜中自己有任何攻击的落点。

他亲手切断了“爱”的通道。

镜中黎州骤然停下，他像是一只失去了寄主的蛆虫，剧烈扭动，却找不到再钻入黎州意识的缝隙。

“没有情绪的你，什么都不是。”镜中咬牙，“你不是人！”

“那我就当鬼。”黎州冷声回应，咒笔一甩，将那最后的假身彻底钉死在棋盘之上。

镜面破碎，精神界崩塌，所有记忆碎片如雨般落下，消失于虚空。

现实中，黎州睁开眼，他从地上缓缓起身，手中咒笔尚带余温，指尖有细微血迹，面具还在，但那双眼中，少了一层什么。

黎州看了一眼天空，尸语城的阴云已经开始卷动，远处那座沉睡于时间断层中的“天残祭坛”，隐约有光在浮动。

三道封咒已成，所有路径都指向同一个位置——神座落笔之地。

“开始吧。”苏袖声音低沉，他站在风中，衣袖卷起，百鬼绕身，面色苍白如纸，却比任何时候都稳。

“我们三人，本不该活在这一轮循环中。”他转头看向方子期和牧启，眼中竟无波澜，“该交出去的，早该交了。”

方子期笑了一声，那是种完全看透命运的笑。他掏出一枚黑色面具，那是“千面核”，他自身的核心咒物。

“我本可以是任何人。”他将面具扔进空中，语气如风冷漠，“但现在，我只想帮黎州做完这件事。”

面具瞬间崩裂，碎片化作千万条虚影，回旋而上，像是一段段“未成为”的身份，在虚空中化为结构基石。

“我把我不想成为的一切都给了神座。”方子期闭上眼，整个人如纸般在风中燃尽，只剩一道咒纹飘向神坛。

牧启不言，直接割开掌心，他的血中隐有咒火，是来自上古十族的“血源咒愿”。

“愿人之执念，不入鬼门。”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他的血液注入神座基底，那是一块悬浮于半空的虚影石板，此刻开始微微震动。

苏袖最后站出，他缓缓解开衣袖，露出从手臂到胸口、一直缠绕至脊椎的百鬼主纹。

每一只鬼都闭着眼，像沉睡中的祈愿者，他跪坐在黎州面前，将掌心按在祭坛中央。

“我给你最后一页。”他低语道，“用我们三人的本源，构建‘人之意志’的新核心。”

轰！整个神坛猛然亮起！

三道意志碎片汇聚在黎州身前，如同三段笔锋，在空中交错书写出一个初始结构，那不是神性回路，不是信仰基体，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构文——

以人为本。“你要写下的，不是神，而是‘不容篡改的意志’。”苏袖最后一次开口。

黎州抬起咒笔，那一刻，他没有犹豫。

他心中已无爱，无恨，无怨，甚至连自我都已被镜中之战剥得干干净净。他是空的，是被清理干净后的意志器皿，唯有书写。

咒笔落下，第一笔划开虚空，时间倒流！

整个天残祭坛开始重组，十族之魂，旧咒之火，早已湮灭的历史、文字、誓言与失败，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重新回归。第二笔写下“执笔者无神性”。

那不是对神的亵渎，而是一种极端的声明——此神座不容任何外部意志重写。第三笔写下“人言为律”。

神座开始成型！

祭坛中央浮现出一道人形剪影，高五丈，血线涌动，无面、无名、无姓，只在额头烙有一行极小的篆文：“意志归人，不归神。”

黎灯站在最外围，脸色苍白，小手紧紧攥着苏夏的衣角。

“哥哥要变成神了吗？”他声音很轻，却听得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不。”苏夏咬着牙，眼中有泪，却没有流下。“他只是不让我们再被谁写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