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里没有惊慌，只有彻底压低的压迫感。那种让人本能想照做的压迫感。

破晓号的舰体在空中轻轻一震，然后像被抽筋的鱼一样猛地拧了一下，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紧急姿态调整喷口喷出长长的尾焰。几乎同时，十几艘护卫舰也纷纷散开，像炸开的水母触须，向四周拖出长长的机动轨迹。

但还是晚了半秒。

黑色脉冲柱擦着舰队核心掠过，直接命中盖亚方舟中轴。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是光影层级一瞬间崩塌，那段船体像被抹布一样扭曲了一下，然后就凭空少了一截。

舰体断面像是被溶解而不是破坏的。所有数据链瞬间被切断，那段区域的空气、船员、线路、能源反应堆，全都从宇宙里蒸发了。

“中轴一段失联！”

“动力主控失衡，正在切换副引擎！”

“伤亡……初步统计……三百六十一人！”

“稳住。”凌飞咬牙，声音低得像咬在喉咙里，“我们要撑住。”

这是警告，也是号令。

所有舰艇动作一滞，下一秒，齐刷刷地调整姿态，重新拉开距离，补全断口，护卫线在混乱中恢复秩序。

“谐振泰坦启动了第二波激发——它要对整个轨道面发散打击！”

“屏障负载上升到110%，快顶不住了！”

“舰队内网正在被共振信号污染，AI自动化子模块失控——我们在被干扰！”

“手动接管。”凌飞冷声说，“全部手动模式，全舰，反击。”

于是轨道战开始了。

没有华丽的激光乱舞，也没有音爆式的宏大战斗场面。人类舰队知道这种敌人不能靠数量堆死，更不能给它留机会听见任何多余的频率。每一艘舰都像一个噤声的杀手，在保持最低能见度和最高屏蔽的情况下，一点点靠近它。

战术是削声。他们从每一个发射器中，打出专门调制好的反向谐振波，像是在空中种下一片片音场陷阱。只要这头泰坦一踏进去，那些波就会像音符炸弹一样反向激发它身体内部的共鸣链条——从内部撕裂它。

理论上是这样。

但第一轮攻击几乎全军覆没。

“反谐振陷阱生效率不到3%！”

“它在学习！我们还没调完频率，它已经重构了内部结构！”

就像拿着三百万个调音器，对着一台只要听一遍就能学会全谱的怪物开火。

“冬星号主炮过载爆炸！正在弃舰！”

“伊卡洛斯动力舱熔断！全员失联！”

电磁记录里，一连串舰名变成红色。

“我们挡不住！”有个年轻军官在频道里崩溃大喊，“这不是我们能打的敌人——”

“闭嘴。”凌飞的声音比真空还冷，“这不是你能崩溃的时候。”

她站在主控台前，双手紧握着指挥轨道的控制圈。她的额角渗出冷汗，但手没抖。

“我不需要你赢。我需要你不死。”

“撑到沈启他们回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频道里回复了一连串“明白”、“遵命”、“收到”。

舰队重新展开，进入以“延迟死角包围”为核心的配置——不追求杀死它，而是围住它，把它限制在地表与轨道交界的夹层区，别让它爬上来，也别让它放下去。

因为下面是沈启，上面是地球。

两头都不能塌。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人类舰队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战术维稳操作。

没有人能睡一觉。也没有人能喘一口完整的气。

一旦有一艘舰晚了0.2秒发射它那一组共振制导干扰弹，谐振泰坦就能抓住那道频率缺口。

用它那条缠绕着尖啸能量的手伸出来，像拔草一样，把整艘船从轨道上拽下来。

“第五舰队指挥舱断链！”

“有空段！泰坦在转头——它要朝北半球释放主波！”

“再拦不住了！”

“——把破晓号顶上去。”

这是凌飞的命令。

主控官猛地抬头：“那样的话——”

“我知道。”

“舰首会被打穿。”

“我知道。”凌飞没有回头。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打穿总比整颗星球变成风铃强。”

“调头，推进。破晓号，顶上去。”

破晓号在整个舰队的心脏位置缓缓转动，然后逆着谐振波，拉出一道笔直的航迹，像一把自知归宿的匕首，插进了“谐振泰坦”的攻击路径。

舰首的护盾在接触高频音爆波时像水一样瞬间汽化，然后是甲板，然后是骨架，然后是支撑梁。

舰桥里传来一连串剧烈的抖动。警报疯了一样地叫。

“火控还在吗？”

“在。”

“目标锁定了吗？”

“已经……”

“放。”

破晓号的主炮沉默了一整场战斗后，在那一刻，发出它此生最沉重的一击。

不是光，不是火，是一道静音波段的湮灭线。肉眼看不见，甚至雷达也几乎无法捕捉。它从舰体最深处启动，一道贯穿了“谐振泰坦”右臂的拦阻波。

那只水晶构成的臂膀爆裂了。

——整整两秒钟的窗口时间。

凌飞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开道。”

“沈启你他妈快点回来。”

他听见了。

他站在深坑边，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里已经没有完整的舰列，也没有什么火光在亮了。只有一圈又一圈的谐振波，还在不紧不慢地扩散，像某种无形生物吐出的涟漪，漫不经心地收割着轨道上的生命。

他低头，看着那颗黑色的星之心。

裂痕更多了。深度也更大了。每一次它跳动，都会有一段新的音浪从缝隙里渗出来，在空气中轰出一道看不见的冲击波。脚下的大地也在发颤。像是星球的骨头被拧紧了，下一秒就要炸开。

“再拖下去，整颗星球就要变成谐振器了。”林皎皎低声说，声音像是刮在齿轮上的布，“等它彻底共鸣完成，我们就别想回去了。”

“共鸣……”沈启咀嚼着这个词，半晌没有说话。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地平线。

盖亚方舟，就在那边。远在轨道，却像心脏一样，仍然在跳。即使失去了中轴段，心石系统还在，世界引擎也还没熄。

“我们一直试图打断这个信号。”他说，“但没用。它不是在发声音，它本身就是声音。”

林皎皎看着他，眉头紧蹙：“你想干什么？”

“把我们的声音，送进去。”沈启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高，但那种笃定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盖亚的心，去和它共振。”

林皎皎脸色变了：“你疯了——你要用一个活着的世界，引一颗死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