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走进病房，反手轻轻关上门。

罗勇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或者说是他身上的某种东西意识到了什么，颤抖更加剧烈，呜咽声也愈发急促，身体和灵魂都充满了抗拒！

我并没有立刻靠近他，而是先取下葫芦，倒出阴阳液，擦拭好双眸，然后站在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左手缓缓抬起，五指以“安魂印”的结印轨迹在虚空中勾勒，右手握定金钱剑，跟着印法划动。

剑尖割破空气，渐渐带起一丝丝肉眼不可见的真气流动，我口中默默念诵《义山公录-邪篇》中所记载的“清静咒”，辅以安魂定魄真言，直透神内！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随着咒语真言的诵念和印法的牵引，病房内原本所弥漫着的那股阴冷黏腻的邪秽之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搅动，开始不安地翻腾。

罗勇胜的反应也愈发激烈——他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叫，躯干疯狂扭动，张牙舞爪，看模样是想冲我扑过来，却又像是要逃离避开我！

“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

“闭嘴！别再念了！吵死人了！”

罗勇胜猛然嘶吼，歇斯底里！

“吵死的是人吗？”

我冷笑一声，目光如电，锁定他眉心祖窍！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一点真气凝聚，灌注于金钱剑剑身，那锋刃尖端立时放出一点金色微茫，好似星辰！我口中真言也随之转为清叱：“麻衣弟子在此，诸邪退散，魂兮归来！敕！”

“嗤——！”

金色微茫如离弦之箭，瞬间迸入罗勇胜的眉心！

“呃啊——！”

“咣当！”

罗勇胜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雷劈电击了一样猛地弹起，随即又重重摔回床上！

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如同烟雾般的秽气，骤然从他七窍之中喷涌而出！整个人像是着火了一样！

我双眼微微眯上，目光锁定那股秽气，眼见其在空中扭曲翻滚，隐约形成一张模糊、扭曲，疑似呈倾听状表情的鬼脸，狰狞作态！但转瞬间便被空气中淡金色的光纹所绞碎，继而净化，最终消散于无形！

罗勇胜的身体如同被抽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床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遍体冷汗，浸透衣衫。

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不再呈现出之前那种空洞且恐惧的涣散，而是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类的，虽疲惫却清澈的明朗！

我转身去旁边桌上提起暖瓶，倒了一碗温水，端了过去。

“喝吗？”

罗勇胜没有回答，而是立刻抢了过去，“咚咚咚”一通猛灌，然后舔了舔嘴唇，犹疑地盯着我。

我幽幽问道：“你认识罗勇胜吗？”

“嗯？”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看了看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且沙哑的声音：“我就是罗勇胜……你，你是谁？我，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你们团部军营医务处为你特设的军营。我是你们团长李岳霆的朋友，陈汉生。”我走到床边，声音温和，“此前，你被邪秽所侵染，魂不附体，我已设法为你驱除。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谁，可见好转。自我感觉如何？”

罗勇胜的眼神剧烈波动，恐惧、迷茫、痛苦来回变幻，最终又交织在一起。

他挣扎着，像是要努力坐起来，却又无力可用。

我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柔声说道：“不着急，慢慢想，慢慢说，眼下你已经足够安全，也有足够的时间。”

罗勇胜看着我，片刻之后又看向了屋门。

我朗声说道：“汉琪，开门！”

随着屋门被打开，罗勇胜也望见了围在门口处的李岳霆、张显武、高军医等人，似乎终于确认了自己身处安全之地，巨大的委屈和后怕代替了迷茫和恐惧，他猛地用双手捂住脸，压抑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呜，呜呜……死了！都死了！王班长，小山东，拴柱……他们，他们都没了！全都没了啊！”

李岳霆、张显武、高军医等人都听得一脸焦急，尤其是高军医，恨不得要冲击来，只是碍于汉琪摆着一张冷脸守在那里，又有我先前的要求和李岳霆的吩咐，这才强行按捺住罢了。

“汉琪，可以让开了。”我说道。

高军医大喜，随着汉琪侧身，他抢先一步，越过李岳霆，第一个冲了进来！

“罗勇胜，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急切地问道。

罗勇胜把手放下，泪眼婆娑道：“你，你是高军医……”

“你，你居然真地记起来我是谁了？！”

高军医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这，这完全不合理啊！”

“这世上合理的事情从来都是少数，不合理才是常态。”李岳霆挤了过来，“罗勇胜，认得我吗？”

“团长！”罗勇胜激动地喊了一声，泪流满面，哽咽道：“我辜负了您！我没有完成您交待的任务！我该死！您毙了吧！我回来了……可是他们，他们全都回不来了啊！”

“别挤猫尿了，我李岳霆的兵从来都不是孬种！”李岳霆喝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再说一遍！对陈先生说！”

“是！”

罗勇胜应了一声，颤巍巍想要下床，却被我按住，“躺好吧，别乱动。”

李岳霆吩咐道：“一切都听陈先生的！”

“是……”罗勇胜没有坚持下床，而是躺了回去，可身体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但眼神不再恐惧，而是充满了深深的痛苦。

他喘息了几口，待情绪平复，开始说道：“那天晚上，我、小山东、田拴柱、郑老展，跟着王班长，一共五个人进了山……”

“一路上，没什么事，直到走到‘老鹰嘴’下面，那地方我们之前巡逻的时候去过，每次风都很大，可是那一次没有风了，却起了雾！”

“那雾，那雾太邪门了！是灰白色的，很浓，像是烧纸钱的灰！吸进去，嗓子眼发干，喉咙里发苦，还带着一股，一股子烂泥塘底下，泡着死耗子的味儿！”

“在雾里，我们什么都看不清楚，打手电，也不透光！加上难闻，鼻子、嗓子都不舒服，王班长就说，退出来，歇会儿吧，抽根烟去。”

“于是我们就都从那团雾里撤了出来，找了块大青石头，坐下抽烟休整。没多久，小山东，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他，他突然说，班长，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