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默默听着，脸上不动声色。

司空摘星长叹一声：“叶天，我其实一直有个困惑，那么多人到敦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

司空摘星摇头：“我不太知道，因为我去色迦寺，也是为了盗宝。这几年，敦煌学在全世界独树一帜，成为艺术瑰宝，但对我们这些盗墓者来说，没有任何意思。我们的追求是千方百计，揭开最强陵墓的盖子，将其中的宝贝完好无损地弄出来。敦煌又没什么宝贝，我这几天半夜醒来，都在问自己，为什么来敦煌？”

“什么是宝贝？”

“当然是金银珠宝，绝世遗产……拿到苏富比拍卖会上去，很多富豪为之一掷千金的东西。”

叶天无奈，以司空摘星的精神境界，当然无法领略莫高窟的艺术之美。

“你只是为了龙夫人？”

“没错，那是一种全新的人生体验，无法用言辞表达！”

叶天苦笑一声：“好吧，那我祝愿你全身而退，返回色迦寺，与龙夫人一起修行到老。”

司空摘星干笑了两声，突然压低声音：“我听到她们的对话，似乎提到活画，是吗？”

叶天摇头，没说什么。

他不想欺骗朋友，索性一个字不提。

房间内，甘雯的语气变得十分决绝：“我意已决，不必相劝，复刻莫高窟，就是我来敦煌的唯一目标！”

门一开，雷纯出来，脸色沉郁，转身离去。

叶天和司空摘星进去，甘雯一手托着颜料碟子，一手握着羊毫毛笔，站在画架前。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绘制割肉喂鹰图？”

甘雯冷笑一声，没有理睬司空摘星。

她手中的笔尖在画布上轻轻一点，信手勾勒，画出了一只栖息在胡杨树枝上的灰喜鹊。

“是它吗？”

“什么？”

司空摘星不懂，傻傻地反问。

叶天感受到，甘雯的话指向一个重大命题，正是割肉喂鹰图。

在那幅图画中，尸毗王、鹰、雀是三个主角，从大到小，依次排列。此刻，甘雯问的是，这只喜鹊，是否符合画中的意义。

“不是，雀鸟弱小，羽毛凋零，已经几度遭到大鹰袭击，眼看就要死了。所以，喜鹊气势太盛，与画中的雀鸟不符。”

甘雯点头，横跨五步，到了另一个画架前，不假思索，立刻落笔，画了一只耷拉翅膀、身子歪斜的小鸟，趴在树枝上，两只脚爪拼命握住树枝。

她画的是黑白写意，叶天立刻感受到，雀鸟身上的墨色浓郁部分，不是笔画，而是血污。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将雀鸟的自投罗网惨状，描绘得传神到极点。

“好，是它了。”

“错了，是它，也不是它，因为你没有完全感受到它。如果在你眼中，它不是活的，那又何谈‘活画’？”

叶天默默地点头，他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感受，不会为了迎合甘雯，而故意说假话。

甘雯再次横跨五步，到了第三个画架前。

她面对画布，稍稍思索，丢下了毛笔，用小指蘸着墨汁，在画布上随意涂抹了两下。

嗡——

叶天感受到空气震动之声，耳畔传来雀鸟拍打翅膀、嘶哑惨叫之声。

他的眼中，没有画布，只有雀鸟。

此刻，雀鸟奄奄一息，如果无人搭救，就要被大鹰轻易掠走性命。他甚至能感受到，雀鸟正在一声声呼喊救命。

“救救它——”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叶天这才感到，自己的精神已经被甘雯笔下的画控制。

他曾看过无数壁画、艺术画，从未有过这种身临其境的超真实感受。

“叶天，你真的是……极度敏感之人！活画的境界高入云端，当世没有几个人能理解。下笔一滴墨，人间万斛愁。只有那些真正悲天悯人的帝王，才明白活画指的是什么！”

司空摘星茫然：“你们在说什么？叶天，那只是一团墨渍，你领略到了什么？”

叶天无法向第三者转述“活画”的意义，而且此刻他也无暇回答司空摘星的问题。

“甘小姐——甘雯大师，复刻莫高窟，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好的结果，万佛朝宗，法相逍遥，让当今世人，领略到敦煌、莫高窟的圣洁浩大之美。坏的结果，鬼门打开，妖魔乱舞，整个莫高窟因此而沦陷。那些与莫高窟有宿怨、孽缘者，都将风云际会，了结过去。你喜欢哪一种？”

“甘雯大师，你能达到哪一种？”

“一念成佛，一念成鬼。我只是创作活画，是佛是鬼，都在观看者的心里。”

叶天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

“甘雯大师，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下无法解决佛鬼之争。或许，你可以继续画下去，直到无法前进为止。”

叶天的话非常科学，任何一次探险，都是可以做这种解释。

探险的尽头在哪里，完全取决于探险家的脚步。

脚步停顿之处，就是探险的尽头。

如今，甘雯创作活画，也是如此。现在讨论，只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意思。叶天寄希望于对方功力强大，能够控制莫高窟的鬼门，不让万鬼现身。

猛然间，司空摘星叫起来：“你们不要打哑谜了！龙夫人说，甘雯画出割肉喂鹰图，打开坛城，让我去找佛陀花。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

叶天感叹，司空摘星根本不知道活画的可怕之处。

一旦进入坛城，就回不来了。

甘雯摘下所有画布，重新换上三张。

叶天本想阻止，但心念一转，就闭上嘴。

他不知道甘雯的过往，无法阻止一个画师走自己的创作之路。正如他刚刚听到甘雯和雷纯的对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都不能承受别人的因果。

那么，甘雯接受龙夫人的邀请来到敦煌，就是她的因果。

现在，她可以作画，完成自己的使命。

“叶天，知道活画的奥秘，你就明白，时间一切，都是幻境。真正伟大的画师，能够让幻境重现。我画割肉喂鹰图，你就能看到尸毗王做什么、想什么、求什么，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