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之中，黑子先行。

虽然先行并不一定赢，也有后发先至，但拿黑子，终究是起手就占了一丝先机。

楚牧大怒：“宁公主太过分了吧？跟你对弈，就点一盘破檀香，话说了半天，茶水都没一口？那谁，宁诚，倒茶。”

“混账！”宁诚眼中杀意汹涌。

楚牧斜眼看他：“怎么？本王与你军统帅博弈，你个听令行事的小兵，难道还不能端茶倒水？”

“要不然，宁公主你起开，让烈王来跟我对弈，你在旁添茶水。”

宁诚：“@#￥%……”

楚牧听不懂蛮国地方土著语言，但想象得到，应该骂得挺脏。

宁诚自然不可能乖乖斟茶倒水，他很清楚这是楚牧继续打击蛮国大军的手段。

楚牧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烈王为他斟茶，即便烈王真的乖乖去做了，楚牧也不敢喝，谁知道这茶水里有没有什么致命的剧毒？

注意力，放在了棋盘上。

宁妖妖纤纤玉手捏起一枚黑子，落在了天元上。

会下围棋的人都知道，天元很重要。

但却无险可据，易攻难守。

棋力不精者，绝不敢第一步就落子天元。

宁妖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凸显的就是我强大，你随意。

围棋博弈，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博弈。

落子后，宁妖妖美眸里泛起挑衅意味：“北牧王，来攻？”

楚牧果断摇头：“猥琐发育，不浪。”

然后在棋盘右下角，落下一颗白子。

宁妖妖继续落子，道：“避而不战，可不是王者风范，难道北牧王怕了？”

楚牧似乎毫无章法，在左上角又落一子：“周边巩固根据地，再逐鹿中原，避免腹背受敌，而你先定天元，看似形势大好，实则根基不稳，难成大器。”

宁妖妖依旧落子在棋盘中间位置，淡淡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北牧王坐在我蛮国境内，地利人和皆在我，天元被我拿下，天时同样在我。”

“有点道理，但不多。”

“北牧王再不来攻，我大势可就成了。”

“还要猥琐一阵。”

“棋盘就这么大，北牧王能猥琐到什么时候？”

“走着瞧就是了。”

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蛮国北境，共计五十万的大军，就在凛冽风中静静不动，成了二人博弈的背景板。

想来，这盘棋，会载入史册。

随着时间推移，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已经密密麻麻。

无论是楚牧还是宁妖妖，都已经不敢随意落子。

一子落错，便满盘皆输。

两人的神色，凝重起来。

时间仿佛被放慢，被抽空。

楚牧一只手轻轻敲击桌子，笃笃作响。

声音尖锐，扎人耳膜。

宁诚心烦意乱，无心看棋：“下棋就下棋，你敲个什么？”

楚牧没理他，认真盯着棋盘。

黑白棋子互相咬合，交错不断，犹如两头巨兽在方寸之间角力厮杀。

对峙间，无声的杀机，悄然弥漫。

宁妖妖看似沉稳，端坐如松，但从她紧锁的秀眉，以及额头上隐隐渗出的细汗，才透露出她内心深处涌起的浪涛。

捏起一枚黑子，轻轻拍下。

竟是孤军深入，悍然闯入楚牧白子腹地，想要在楚牧看似铁壁合围之处，撕开一道口子。

这一幕，像极了六年之战中，第三年，北境将破！

楚牧眼神一凝，犹如鹰隼般凌厉起来。

“想要重演当年之战，以此给我造成心理压力？这就是你的反击？”

楚牧稍作思索，捏着白子的粗糙大手，在空中迟滞了片刻，决然落下。

轻盈而凌厉，直指黑气看似坚固阵势中的一处结点。

当年，若是北境能找到这处结点，就不会有蛮军突破防线，攻到往城。

往城的悲剧，便不会发生！

宁妖妖猛的咬牙，目光如电扫过全局，竟毅将手中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另一处略显空白的角落！

她要重新开辟一处生死战场，将全盘的胜负赌上！

六年之战前期，楚牧不是北境主帅，无法纵览全局。

宁妖妖也不是蛮军主帅，无法策动战场。

而今，以棋盘为战场，两人重现当年！

“北牧王，你再畏首畏尾，这一局就要败了！”

啪！

宁妖妖话音刚落，楚牧落子，如闪电劈下。

“赢给我看看！”

瞧见楚牧落子的地方，宁妖妖手指骤然蜷缩，指骨微微泛白，眼神中却爆发出刺目的亮光，不假思索，黑子应声而落。

瞬间，一片白子被围。

宁妖妖将一颗颗白子捡起，胜券在握道：“北牧王，为什么知道我喜欢下围棋么？在我眼中，这棋盘之上，都是棋子，我放这里，他是诱饵，我放这里，他是伏兵，我若不放，他什么都不是。”

顿了顿，宁妖妖话语中凸显出霸气：“我能掌控一切！”

眼前，似乎浮现往城凄厉的惨叫。

蛮军狰狞挥舞的屠刀落下，溅起无数鲜血！

“呵。”

楚牧只是轻笑一声，落下一子。

“一时的得失，左右不了整个战局的胜负。”

黑白双方，在那角落，展开了最为惨烈的肉搏。

彼此的胜负，关系到全局之中！

“何必还要挣扎？”

宁妖妖正要讥讽，却见楚牧落下了一子后，缓缓起身，伸了懒腰。

“不可能！”

宁妖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棋盘，手指发抖，那动人的俏脸上，血色悄然褪.去，一片惨白。

明明形势大好！

明明胜利已经在望！

“这一招，叫温水煮青蛙。”楚牧的声音淡然响起，带着些许慵懒。

整盘棋，看似楚牧一直在守，在退，而宁妖妖锋芒正盛，横冲直撞。

可是楚牧那最后一字落下，宁妖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四方围困，孤城一座，无力回天！

讽刺的是，楚牧围的，就是她落下的第一子。

天元。

“我……输了。”

宁妖妖双目涣散。

棋盘凝固在这一刻，无声地陈列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棋子密密，纵横交错，每一道纹路，仿佛都是思维博弈后残留的血痕。

棋局终了，战场沉寂。

而方才那番生死绞杀的惊魂，却依然萦绕在方寸之间。

原来最激烈的搏杀，并非金戈铁马，而是这棋盘之上，思维意志的锤炼，与涅槃。

宁妖妖嘴唇咬出了血，死死看着一脸淡然的楚牧。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可怕！

于无声中凝练杀机，羚羊挂角般，一击致命。

楚牧看清宁妖妖眼中的茫然，嘴角一勾：“宁公主，我跟你不同，我更喜欢下象棋，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厮杀，就该车马炮卒摆开阵势，兵对兵，将对将。”

“如果都是棋子，谁来主宰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