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绅们的眼睛赤红如血，刀子一样锐利。

他们齐齐呼喊着。

“一命抵一命！”

“血债血偿！”

一时之间，安静的太后宫殿呼声震天。

震得佛堂里经幡晃荡，香火摇曳，有风从厅堂外呼啸而来，将风尘仆仆的宁珩吹得更加狼狈。

宁珩听着那一声声嘶吼，身体不自觉的发麻，颤抖。

他，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可明明是他做出那么关键的决定，牺牲一小部分人，去换取更多人的活命！乱世之中，无米粮的时候，不就正缺少他这种做决策，舍得几条小命的聪明人吗！

他何错之有！

宁珩猛地挣开齐清雪的桎梏，转过身指着自己的胸膛。

“我为何要一命抵一命！为何是我该血债血偿！”

“是我做出了选择，牺牲掉这几个乡绅，换整个冠洲城的百姓活命！什么钱财、什么商量？当时情况之危机，情势变化之迅速，哪里有时辰给我与他们说和？”

“若我有罪，那吃了他们粮食的千万个冠洲城百姓，难道便干净吗！”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几乎压灭了乡绅们的怒吼。

齐清雪也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差点儿被气笑。

冥顽不灵。

这种男人，凭什么当男主！

“冠洲城的百姓们当你是天降神兵，才能带来如此多的赈灾粮，敬你是勇士，尊你是功臣！”

“谁知你今日当着皇上的面，不仅承认杀害乡绅，夺走粮食，辜负冠洲百姓的信任，还敢在这里言之凿凿众人皆有罪！”

“宁珩，这样的你，也算光明磊落吗？”

齐清雪说完。

宁珩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垂下头来，再辩驳不出一个字。

他有自己一番道理是没错。

可……

他情急之下竟然下意识将罪名转给百姓，的确配不上光明磊落四个字！

想及此处，宁珩竟是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的错。”

齐清雪冷眼。

一巴掌哪够？

十几条人命，便是千把个巴掌也不够他还的！

一直沉默的慕容渊总算动了起来，他接过下属递来的包袱，却看见太后正掀开帘子出来，他动作一顿，还是问了问。

“皇祖母，这里有乡绅家中收集起来的骸骨，他们被乱刀砍死，尸骨不全，儿臣只怕污了您的殿中。”

“！”

太后一惊，低头一看。

只见那包袱下面已经渗出棕色的血渍，还有不少泥尘。

朱翰哭着上前。

“太后皇上！宁珩夺走粮食，连全尸都不留给我们的家人！他们的魂灵日后还如何进轮回，去投胎，怕是要成为孤魂野鬼了！”

身后的乡绅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他们看都不敢看那小小的包袱。

十几条人命。

残肢不过只剩下一个包袱。

乱刀砍落白骨血肉，野兽叼走血肉，加之一路乞讨前来，这些没法入土的尸骨，竟然是全部。

太后的嘴唇动了动，竟是一个帮宁珩的字都说不出来。

沈嬷嬷更是大为震惊，恰逢佛堂的宫女匆匆赶来，哭喊着跪下。

“佛堂的香火突然断了，奴婢该死！求太后娘娘饶恕！”

“什……”

太后愈发坐不稳。

前面是森然白骨，后边是佛堂香火自灭。

不祥之兆！

她最为信奉神佛，虽然喜欢顾芸儿，却对宁珩没那么多喜爱，而今人证物证俱在，她当即拍案而起。

“皇帝，此事一定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儿臣正有此意。”

皇帝面沉如水，终究还是不敢看慕容渊怀中的森森白骨，挥手示意他将白骨拿下去，冷眼落在宁珩肩头。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朕以为……”

“太后娘娘！”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只见顾芸儿十分虚弱的捂着小腹冲出来，她被宫女扶着，仍是踉跄了两步，歪歪斜斜的跪在了太后的面前。

“芸儿求您，不要断送了宁珩性命！”

“宁珩以前不曾见过这般阵势，只怕是情急之下才做出这等荒唐事情来！他杀人，的确是他不对，可他为冠洲城百姓不眠不休，为他们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恳请太后娘娘和皇上看在功过相抵的份上，好歹留宁珩一条命……家里六个孩子，我还身怀有孕，若是他死了，我，我们一家子又该怎么度日？”

顾芸儿哭得凄惨，脸色更加苍白。

里间几个吵闹的孩子，也被宁致远这个大哥给带出来，乌泱泱跪了满地，以宁致远为首，纷纷哭喊着。

“不要杀我爹爹，我给爹爹偿命呜呜呜。”

“我也可以给爹爹抵命！我不怕死！”

小孩子高声哭着。

一时之间，整个宫殿都乱作一团。

皇帝听得头疼不已。

前面是死了家眷的乡绅，低头是要给亲爹偿命的孩子。

他难道真的要拿孩子的命，去给乡绅抵命不成！？

太后看着顾芸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看见这些雪团子一样的娃娃嚎哭着，心头软的不成样子。

宁珩死就死了。

顾芸儿和这些孩子何其无辜！

太后顾不得那许多，竟是弯身将地上的顾芸儿给紧紧抱住，横了一眼那些乡绅。

“哪里有让怀孕女子和孩子抵命的道理！”

“而且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何其无辜，事实就真的如此吗？哀家活了这么久，可知道你们这些乡绅是怎么当地头蛇，欺压百姓的，宁珩有错，你们难道就没错吗！”

听到这话。

皇帝和慕容渊都大为震惊。

齐清雪面沉如水——女主光环，恐怖如斯。

刚才这太后不是还怕香火自灭，急着要给乡绅们一个公道么，现在看见顾芸儿几滴眼泪就走不动道了？

朱翰一怔，随后狠狠朝着太后磕头。

“草民家里从未做过祸害百姓的事情，还请太后明鉴……”

“明鉴什么！”

太后眼底像是被覆上一层迷雾，她满心满眼只有哭泣不止的顾芸儿，竟是一挥手。

“你们这些地头蛇！杀了就杀了，你们的粮食能被宁珩送到冠洲城百姓的手里，也算是给你们祖上积德了！”

“这是哀家的宫殿，你们带着骨血残肢，口口声声以命抵命，乱了哀家这一方清净地，又该如何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