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抬起头，额头磕得血流如注。

可他眼里的愤怒的血色却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荒芜。

家人的公道还没讨到。

他们身上倒是多了些其他的罪名。

他仰脸。

看这房梁高高挂，看黄金盘红柱，一砖一瓦，目所能及，皆是他们这些百姓们所供奉。

不曾想，他们供奉的深宫，竟然连一丝丝的公道都求不到。

他喃喃。

“兄嫂，这世道不公！不公啊！”

“这等世道，我还带着你们的孩子苟活于世做什么！”

说完，他竟然是神神叨叨的爬起来，抄起旁边哭泣不止的小侄女，直直的就要朝着旁边的柱子撞过去。

齐清雪瞳仁一缩，下意识上前要阻拦。

慕容渊的动作更快。

他一手拽住朱翰，把人扔回到人群里，一只手单独将嚎啕大哭的女孩子抱到怀中，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翰。

“你疯了，这是你兄嫂唯一的孩子！”

朱翰躺在人群里，被其他几家的乡绅拽着不能起身，他像是溺死在水里，含糊不清的呼喊。

“天道不公！既然天道不公，为何还要让我们降生，不如都死了，死了，便一了百了了……”

几个乡绅哭喊着抓住他，差点儿摁不住，一个个哭得更加大声。

“朱翰！你真是糊涂，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没了你带着我们爬到京城，没法求公道，他们不就都白死了吗。”

慕容渊听着，只觉得心脏抽痛，垂下眼，捂住了女孩儿的耳朵。

齐清雪也快步走来，将小女孩儿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没事了，你不会有事的。”

他们二人护着女孩子。

太后却还是死死护着顾芸儿，见这些人越喊声音越大，更是怒从中来。

“好！好一个天道不公，你便要一头撞死，脏了哀家这清清白白的殿宇，你们哪里是入宫来求公道的，分明是来咒哀家的！”

“皇帝，这些人留不得。宁珩做错事情，你自然知道该怎么罚，难道还轮得到这些以死相逼的地头蛇来威胁于你吗？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岂容他们以性命相要挟！”

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唯有护着顾芸儿的动作不变。

皇帝看了一眼乡绅，又看了一眼执拗的太后，左右为难。

太后更气。

“皇帝！哀家是你母亲！”

她说完，猛烈的咳嗽起来。

顾芸儿又哭着去帮太后顺气，带雨梨花的劝着。

“太后娘娘，切莫为了我和宁珩的事情，伤了你与皇上的母子情分，都是宁珩的错，芸儿愿意替他去死。”

“芸儿你要是死了，哀家也不活了！”

太后边咳嗽，边紧紧拉着顾芸儿的手不放。

皇帝一听这话。

几个乡绅的小命，哪里有他母后的命重要！

“战王，把这些闹事的乡绅都带下去吧。”

“朕顾念乡绅们亲眷亡故，心中悲愤，这才大闹母后的宫殿，事出有因，朕可以不计较。”

慕容渊眼神发寒，不等乡绅们哭诉，他先一步上前。

“父皇，那他们的公道……”

“宁珩，朕自然会罚，但现在这里乱糟糟的，朕被你们吵得头疼，哪里还有法子解决这些事情，且等你们安静下来，朕对宁珩自然会有处置！”

皇帝懒懒摆摆手，给慕容渊递了个眼神。

再这么僵持下去。

要是太后出了什么事情，世人都会说他这个皇帝不孝！

慕容渊心中巨震，虽然明白皇帝的想法，但回头看了一眼满眼绝望的乡绅，僵持片刻之后，仍不见父皇的想法有所回转，只能带着众人离开。

宫殿里总算安静下来。

齐清雪怀中抱着女孩儿。

女孩已经不再哭了，只是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出门的时候，揪住她的袖子，小小声的问。

“爹娘回来了吗？”

殿中。

宁珩跪在地上的脊背陡然塌了下去。

顾芸儿止住了哭声，又想到肚子里也有孩子，捂着脸低声哭起来，小声的道歉。

皇帝挪开眼不敢看，唯有太后死死的盯着齐清雪，似乎只要她说错一个字，太后就会下令杀了她。

就连慕容渊，和那些乡绅都齐齐回过头来，看着那小女孩儿。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想爹娘回来。

齐清雪抬手为女孩儿擦拭过脸上的泪水。

“爹娘不是一直在么，日后你抬头，天便是爹，你低头，地便是娘，日后你行走于这世间，爹娘都陪着你。”

“呜——”

疯子似的朱翰骤然停了下来，捂着脸跪在地上，哭得像是个孩子。

女孩儿皱起眉头。

“叔叔为什么还在哭？”

“因为他爱你，爹娘日后陪着你，但只有叔叔会抱着你，哄着你。”

齐清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曾在末世拥抱过那些白嫩嫩的小娃娃，哪怕他们活不了多久就会死亡。

现在，她抱着一个健康的生命，回头看向宫殿里的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告诉小女孩儿。

“走吧，跟着你叔叔离开这，永远不要走进这里。”

“齐清雪你难道是想让这孩子怨恨哀家……”

太后以为她是故意针对自己，正要起身怒骂。

齐清雪却敛眸，淡淡道。

“这里的屋檐太大，地砖太多，你看不见爹娘。”

说完。

她没有去理睬太后的愤怒，而是抱着小女孩儿一步一步走到慕容渊的身边。

两人四目相对，慕容渊从她怀里接过那女孩子，一并离开此地。

离了宫殿。

朱翰总算冷静下来，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女孩儿，连声的说对不起。

几个乡绅更是失魂落魄。

太后和皇帝都不能给他们公道。

他们还能相信什么？

但他们仍旧感谢慕容渊，向他道谢之后，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离开这深宫。

慕容渊将拳头捏的咔嚓作响。

“父皇和皇祖母，当真是被顾芸儿和宁珩迷了眼。”

齐清雪的眼神也冷冷的。

她循着慕容渊的目光看过去，见那些人，已然和末世苟延残喘的残次品没什么区别，没有灵魂，未来只剩下一片灰暗，她喃喃自语。

“朱翰没有骂错，天道不公。”

戾地。

一股怪异的电流爬上她的指尖，扼住她的脖颈。

疼的她脚下一个踉跄，头顶上的太阳也瞬间被乌云遮盖。

慕容渊扶住她。

“齐姑娘你没事吧？”

“无妨。”

她仰脸，目光越过那深宫屋檐，盯着头顶的风云变化，心里冷笑。

破烂天道，骂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