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放下了。

齐清雪拐进旁边的小路，每一步都走的毫无错处。

只有周围的草植不安分的疯狂生长，又猛地干枯，化作齑粉簌簌落在泥尘里。

放下，并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从前来到战王府，里头阴沉沉的，装着一双双蓄势待发如野兽的、男人的眼睛。

战王府如名字一样铜墙铁壁，硬的找不出一丝柔软。

直到她来到之后。

慕容渊为她挑了个宜人的小院子，找了些丫鬟。

在干涸的小池里添了活水和游鱼，把墙根处干枯死的草植挖出来，换上新鲜的花卉，会在晨曦时沾上露水，又在日正中天的时候，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添些清水，歪歪斜斜的开出鲜艳的花。

而现在……

她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院子，似乎都能想象到，里面已经住了另外一个女主人。

苏玉媚会坐在她翻看书籍的桌前，会打开她轻飘飘的妆奁，搬走柜子里放了香料和草药的衣物和被褥。

战王府重新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但，并不是她。

齐清雪忽的觉得头疼欲裂，眼前单调的街道似乎都变成弯道，异能也不受控的因为情绪失控，直到结结实实的撞进一个怀抱。

结实有力的双臂，几乎在一瞬间就紧紧环抱住她。

慕容渊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身上还带着城郊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紧紧抱着她。

“齐姑娘，你回来了——”

不是疼出来的幻觉。

齐清雪混沌的脑子突然恢复清明，她怔愣的抬起头，看见一双似水柔情的眼，还有一双几乎按捺不住笑意的薄唇。

但她的心却如置冰窖。

自己又不是他的妻子！

他像是个痴情种一样，欢迎自己回来什么！

齐清雪讨厌被人看见软弱、更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的痛苦，于是她用尽全力推开了慕容渊。

慕容渊猝不及防的被她推开，后退着踉跄了几步。

“齐姑娘你……”

“男女授受不亲，王爷更是已经有了家室，再和我这种外面的女子搂搂抱抱，便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齐清雪的眼神淬了冰，昔日里留给慕容渊的温柔荡然无存。

她连一个温柔的假面，都吝啬给慕容渊这样一个渣男。

疏离的气息，如同一层层薄薄的水波，把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慕容渊瞳仁一缩。

他这几天都是在城郊的军营里度日。

今晨鬼使神差的想要回到府上休息，顺便教导邱瑜一番，不曾想就在小路上看见了神情恍惚的齐清雪。

他本欣喜于她竟然能出来。

但现在，他看着格外冷漠的女人，心中的喜悦也被担忧所替代。

“何惧之有？你我何错之有？”

“至于那苏玉媚，根本是皇祖母和父皇送过来的，我本不想要的。”

不想要？

齐清雪的眉头轻轻扬了扬。

慕容渊功勋卓著，他难道还拒绝不了一个女子？

更何况，他就算无法拒绝，难道也不能让白雪给自己递信，解释一两句吗？

说来说去，左不过是他慕容渊身在这个时代，如这个时代的男人一样，想要坐拥齐人之福罢了！

她齐清雪是从末世里活下来的胜利者。

还没必要在这个时代，为了礼教而当条狗，对男人摇尾乞怜！

她要离开这里。

也要离开慕容渊。

所以，不能让慕容渊对自己抱有什么希望，齐清雪讨厌小尾巴，哪怕是曾经爱过的人，也不行！

齐清雪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和疼痛，慢慢攥紧了拳头。

“其实，公子你也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吧。”

“京城里的贵女身娇体软，温柔似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总不会像我这样乡野里走出来的女子，十指薄茧膈人得很，也不懂得京城的礼教，无法成为你的助力。”

慕容渊瞳孔巨震。

“我从未如此想过！齐姑娘你听我……”

“当初，我救你一命，你应当是感激我的。可日后带我来了京城，见我有几分用处，便还假模假样的留着我，直到我成为大国师，也算有几分用处！可是……”

“我终究入不你的王府，成不了你的锦上添花！我在宫中都听说过苏家家财万贯、人脉颇丰，有她这样的女子做你的王妃，自当是更能帮你的，对吗？”

齐清雪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

晨光都照不进去。

慕容渊便也看不懂。

他被齐清雪的一字一句砸的头晕目眩。

“没有，我从没有……”

“真是苍白无力的辩解。”

齐清雪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头，“堂堂战王、远近闻名的五皇子殿下，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公子吗？也罢……你也不过和这世上的男人并无什么区别，权势才是你们所求，至于真心……绊脚时，能一脚踩烂的一捧血罢了，慕容渊的路上，的确不多这一捧血。”

“我的这一颗真心，便不用来给你铺路了，到此为止吧——”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

那拖长的音被风吹散。

齐清雪也转身走进岔路口。

慕容渊还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要去追，可刚走进岔路口，眼睛不好的婆婆正将杀鸡的血泼了满地。

血光刺目。

如同映照了齐清雪那句真心似血。

慕容渊心脏提到嗓子眼，脚下灌了铅，不好的预兆和刺耳的话语，生生阻止了他的步子。

婆婆似乎才瞧见他，眯着眼睛说。

“不好意思，老婆子看不清，没泼着您一身血吧……这大清早的沾血不吉利，怕是没好事发生咧，公子换条路走吧，别弄脏了鞋。”

“不必。”

慕容渊回过神，踩着鸡血继续往前寻。

可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又让常一常二跟着去寻，却怎么都找不到齐清雪的踪影。

他又兜兜转转的回到那片鸡血前。

真心？

原来在齐清雪眼前，竟是随意就能被踩烂的东西吗？

慕容渊的心里一团乱麻，再跨不过去，也回不去战王府。

常仁闻声赶来，隔着鸡血问他。

“王爷可要回府？苏小姐今日又为你准备了许多东西。”

“不必。”

慕容渊收回了目光，“今日见了血，诸事不宜，回军营里吧。”

今日的确诸事不宜。

才等会来的齐清雪，怎么就弄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