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说到这里，眼神亮得吓人。

像是困兽最后的咬牙，也像是将一个毒钉，狠狠扎进了柳闲的骨头里。

他喘着气，咬牙笑道：“你若真聪明。就该趁现在，把他也解决了。”

“你杀得了我。也能杀得了他。”

柳闲没说话。他只是慢慢地走近那位大汗，低头，盯着他。

然后——轻声开口：“我早知道了。”

巴图尔愣住。“我早知道三哥和你勾连。”

“我知道他用的是哪条线，哪支商队，哪个驻使。我知道他在南苑安了多少眼线，在西关调了多少兵。”

“我知道他在北监帮你掩下多少事，又在朝中送了多少密折。……我甚至知道，他拿我做了几次‘转移目标’。”

柳闲低声冷笑：“就像你说的。”

“你是狼，他是蛇。只不过你以为我这人是草——谁都能踩。”

他语气不轻，却像落刀。

“你错了。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你活。而他——也活不久了。”

巴图尔面色骤变，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碎。“你……你要杀他？”

柳闲转身，负手而立。火光洒在他肩上，披风半卷，脚下血痕斑斑。

他目光望向宫门外，那遥远的大周天阙，淡声回道：“不是杀。是清账。朝廷的账——是时候算了。”

……

夜落哈兰牙，星月高悬。

王庭内牢，铁锁深锁，巴图尔被扔入最底层。他再未说话。

柳闲坐在王庭旧书阁内，身前摊着几卷军图、一封皇诏、两页密信。

密信是他从锦衣卫手中拿的。

来自西京驿。落款是“三皇子柳暝”。信中寥寥十余字：

【大功已成，愿殿下早归。】

【父皇念及西北战况，特遣内监前往犒军。】

【若得捷报，请速斩巴图尔首级，以祭军魂。】

柳闲盯着这封密信看了很久。蜡封未干，纸墨犹新，落款的那一行“柳暝”二字写得极为潇洒。

他指尖轻叩信面，仿佛在斟酌这封信里到底藏着几层毒。

窗外天微亮，哈兰牙的宫墙上，玄龙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另一边——千里之外的大周皇都，钟鼓声在晨光中响起。

金銮殿内，众臣已列班。今日朝会与往常不同，未开口，气氛便压了三分。

因为一个消息——昨夜自图鲁罕传回。

柳闲，率八十亲军，直入哈兰牙，擒草原大汗巴图尔。

斩斡古儿，破十八部。夺其王庭，封其宫门。一战灭国。

消息送入金銮殿的那一刻，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哗然无声。

一时间，竟无人先开口。

直到那位身披朱红朝袍的礼部尚书轻咳一声，躬身奏道：

“陛下——”

“西北前线……五殿下凯旋，草原叛乱已平。”

“这是我大周近三十年来……最大一场军功。”

话音落地，整个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殿下之功，震古烁今！”

“巴图尔为草原尊主，五殿下一战破其国，实乃天命所归！”

“臣请陛下封赏五殿下，以慰其军心！”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此战不赏，何以示天下忠勇！”

“殿下之功，不下于当年靖边王！”

几位老臣也拱手而出，低声奏道：“陛下，臣虽年迈，却也见过十数场北征。”

“未曾见过有谁，能以孤军之力，破其王庭，擒其大汗。此事……不可不封。不可不赏。”

一时间，群臣齐动。甚至连兵部尚书，也破例低声道：“此番军功，若无变数……应归五殿下独领。”

“而按旧例，封王、加爵、册地，皆不为过。”

景帝端坐龙椅之上，未言语。

他目光落在那封战报上，良久，才开口：“先遣礼部、兵部，起草封赏诏书。”

“再发内监，前往哈兰牙——赐酒、赐金、犒军。”

众人纷纷拜下：“臣等领旨！”

可接着，景帝语气微顿。“此番，朕亦需柳闲亲回京述职。”

“此战虽胜，然兵马调动频繁，须有总览之人。而兵权一事……也该归朝廷统管。”

话出。群臣尽拜之声，顿时一滞。

礼部尚书抬头，眉头微动：“陛下……您是说……”

景帝淡声道：“兵者，国之重器。战事既平，前线军权自应归朝堂。”

“柳闲擒敌，功劳已彰。回朝受封，才是正道。”

殿上沉默一瞬。接着，众臣齐声附和：

“圣明。”

“圣明——！”

可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醒陛下一句：

柳闲如今，手握西北兵马三万，破敌之威震慑草原。

那不是一个“受封”就能换回来的东西。御书房深夜，灯火未熄。

外头天色未明，北风灌入朱红宫墙，带起几声金铃轻响，似马蹄，又似刀鸣。

殿内一片静。景帝坐在龙案后，双指摩挲着那封来自哈兰牙的奏折，眼神沉得像夜色里的水井。

三皇子柳暝站在下首，身着月白常服，腰束金玉，姿态谦和，眉眼里却藏着看不清的涟漪。

良久，他轻轻出声：“父皇——”

景帝没看他，只冷淡地应了声：“说。”

柳暝缓缓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极隐晦的不安。

“儿臣……不敢妄言。只是这番捷报传回，满朝皆颂。”

“可您也知，五弟如今握有三万兵马，又得西北将士拥戴，破国擒敌，功震天下……此等声势……若是换了旁人，倒也罢了。可五弟……”

他话没说完。景帝眼皮一挑：“怎么？”

柳暝立刻跪下，拱手叩首。“儿臣不敢质疑皇弟忠心。只是朝堂之上，终究讲的是礼序法度。哪有皇子私领重兵，不受朝令之理？”

“陛下曾教儿臣，兵者，国器，非皇命不可动。可如今这西北三万兵，铁甲破城之后……是否还会听命于朝廷？”

他声音放得极低，却句句击打在景帝心弦。

景帝眸光暗了几分。“你是在说，他要谋反？”

“儿臣不敢。”柳暝低头，声音诚恳，“只是担忧。如今草原虽平，但殿下功成之盛，实是百年未有。臣恐，忠有余，惧不足。”

“若有朝一日，他不再愿归京……或是，被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所蛊惑……则这三万兵马，便成了天命之变。”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草原大汗巴图尔，心机深沉。”

“谁能保证他未留遗信？若查出他与朝中之人勾结，届时恐怕……牵连甚广。”

这话一出，景帝眉头微皱。他的手还放在奏折上，未曾动弹分毫。

片刻，他才道：“你怀疑他与巴图尔有私？”

柳暝摇头：“正因如此，儿臣才说，该让五弟立刻归朝。归朝受赏，交出兵权。”

“若有清账，也应由大理寺和锦衣卫查办。军人在外，得不归朝廷，若非臣——便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