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磕头如捣蒜，满脸是汗：“殿下！卑职……不敢了，不敢了……”

严启松冷声道：“你当然不敢。你怕他咬出你们分账的账目。怕他说了高爷。”

“怕他说了你那些水役裳织背后的淫秽勾当。怕你整个西州的赈务——都是在拿百姓的命作皮，往你们兜里填银子。”

他转身看向那一众衙役，喝道：

“来人！将王肃、沈翼，连同金三，一并押入府狱，交由刑案署专人审讯！即刻入狱，不许通风！”

几名巡抚亲卫当即应声，三两步上前，强行将三人押下。

王肃想挣扎，刚动一下，脖颈就被扣住，连带着一只牙被打落，满口是血地被拖了出去。

金三哭着喊“冤枉”，一路被拖着抬出，像条死猪。而堂中，只剩下一地的狼藉与一身白衣的柳闲。

严启松走上前，低头，拱手：“殿下恕罪。”

“是属下管辖不严，让这等宵小之徒坏了太子清誉。请殿下责罚。”

柳闲眼神淡淡，过了片刻才开口：“若我不来，这些姑娘，就在棚里等着被编入织役？”

“西州灾户，便是你们嘴里的优质人口？我这身份，是今天才有的？”

严启松沉默许久，才低头道：

“是属下疏忽。这等勾当……从不敢传进我案前。”

柳闲看他一眼，语气仍是平淡：“我不怪你。”

“我怪——你不该等我开口。若我是个真废物。他们现在还跪在你堂前，磕头求赎命。”

严启松低头：“属下知错。”话音未落，外头风雪一卷。

有亲兵快步进堂，低声禀道：“大人，后厅已清扫完毕，供暖炉已点，人手也安置妥当。”

严启松这才抬起头，看向柳闲，神色郑重。

“殿下舟车劳顿，一路受惊，是属下失责。后厅已备好客房，铺设干净，可避风取暖。还请殿下移步歇息。”

柳闲没动，神色平静。“巡抚大人倒是周到。就是来得……晚了点。”

他看了一眼堂中的狼藉。

纸张飞落，官印翻倒，案几塌裂，堂柱上那“执法如山”四字匾额，也被风雪吹得斜了几分，摇摇欲坠。

“若我身份不揭，便得受这杖责三十？你这后厅……是替人收尸的地方，还是赈灾要员的客房？”

这话一句比一句冷。陆松立在一侧，眉头紧拧，几次欲言又止。

可柳闲从未真正动怒。

他只是淡淡的，像白雪落地，带着一丝冷意，也带着说不出的讽刺。

严启松面色未变，仍是低声道：

“殿下言重。属下……确实来迟一步。”

“后厅虽小，殿下若嫌简陋，属下可亲自安排州中驿馆，或巡抚内院也可腾出正屋，随殿下所择。只是事发仓促，殿下临至，消息未通——”

柳闲忽然打断他。“你不必给我腾屋。我不是来享福的。”

他一字一顿：“我是来赈灾。”

严启松这才稍稍抬眼，望向面前这个眼神淡漠却话语透骨的年轻人。他这才真正意识到。

这位从京里空降的五殿下，不是外界传的那个“废物”，更不是只会吃喝的闲王。而是……

不声不响，就能搅动一州权力水面的主儿。

他再拱手。“属下明白。殿下所查之事，必亲自彻底追究。”

“今夜之后，巡抚府上下，所有官员卷宗、赈务配发、银粮出账，一一调核。属下在此向殿下立誓——若有一丝亏空，一笔挪用，属下甘受廷杖。”

柳闲不说话，只转身看向堂外那一地雪影。

风还在下。有人从外头清扫积雪，哐啷一声将铁锹磕在石阶上，发出沉响。

严启松又试探着开口。“殿下若不嫌弃，先至后厅暖一暖？有些事，也好坐下细谈。”

柳闲点点头。“也好。正好我有点事，问你。”

后厅不大。案几炉火正燃，屋中温度渐暖，墙角摆着几张折叠靠椅，茶香不重，仆人守在门外不敢进。

柳闲一进门，便不绕弯子。

“你知不知道——”

“西州，居然有官妓。”

严启松身子一顿。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个。

他慢慢放下手中茶盏，神色并未慌乱，但眼神已有凝重。“殿下所言……属下未曾耳闻。”

“自巡抚府接西州赈务以来，所有民女安置方案，皆按户籍归档、分派庇户或工坊，不曾设立官妓。若殿下有实据，属下定即刻彻查。”

柳闲嗤笑一声。

“你若不知，那你手下人倒是个个心细如发。临安来信，说有人查出西州去年账册里，有贞女配役三字，后头还跟了一笔裳账补贴。”

“我今儿亲眼看到的姑娘，名册上写着裳役，可实际在哪裳？在仓棚。在圈栏。在被人挑来拣去、当货物叫卖。你说你不知——”

“那是你失察，还是他们骗得太精？”

严启松拱手，额上冷汗浮现。“殿下所言，句句属实。属下确实查得太迟。”

“但殿下放心——从这一刻起，西州所有赈户庇女名册，我亲自清查。卷宗账本不过夜，若查出一点裳役为名、淫役为实，我亲自押人入狱。”

柳闲看他一眼，语气平静：

“不是你押不押人。是你能不能查到。”

“高枫，王肃，沈翼……这些人敢明目张胆在你巡抚名下做这种事，那他们背后的账，怕是早就不在你手里了。你若真想查，就得查他们身后。”

“是谁在纵容。是谁在点头。是谁拿着姑娘的命……在上贡。”

这话说得不重，却像刀割在耳边。严启松额上汗流如线。

他从不怕太子来问赈务。怕的是——这个太子不按牌理。

他若是装模作样来巡视，三日一桌宴，五日一张表，那西州的水就照样能混。

可他偏不。他一来，就去仓棚。

一开口，就直指官妓。这不是查赈，这是挖底子。

严启松低头，久久不语。

柳闲却不等他答，只语气淡然：

“这事，你今日若不能给我个交代。”

“明日我亲自去西州官仓，把那三十名姑娘一个个找出来，再请他们上朝堂，把她们每人这两年经历讲清楚。讲给京中听，讲给兵部听，讲给楚怀安听。”

他顿了顿，眼中冷意森然。

“讲给我王妃听。让她看看——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朝堂。”

严启松陡然一震，脸色煞白。“殿下！”

他猛地起身，跪地重叩：

“属下知错！属下一定彻查此案，三日内拿出真账，七日内还百姓清白！”

柳闲垂眸，声音轻轻：

“你若真做到了，我会替你写一封折子，送进御前。若做不到——”

“这西州，不缺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