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抬起头看了李正国一眼：“你们那年进京腾，有人活着回来吗？”

“回来是回来了。”李正国皱着眉头，“但人都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性格变了，像是魂被抽了一半。”他声音低哑，“平常该笑的时候不笑，该躲的时候发愣，看着都瘆得慌。”

苏夏听着，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她的脸色已经有点白了，但她没吭声，只是一字一句道：

“秦书音，是要我们过去的。”

“她还活着。”黎州回望她，“你信？”

“我信。”苏夏盯着他，语气平静得像冷水，“她要是死了，就不会费那么大劲留下坐标。”

“她在等我们。”

“也可能是——”陆千秋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吊儿郎当的味道，但字字都很真：“她想让我们进去，替她死。”

“你知道，有时候人死了不一定会变好人。”

黎州没反驳，只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得过去，但不能贸然进去，至少得搞清楚一点，那地方现在什么情况。”

“我可以想办法找人调航拍。”陆千秋看了黎州一眼，“前几年的封锁录像我也能挖，老公安局那边我还有熟人。”

“你确定？”黎州问。

“确定。”陆千秋咧嘴笑了笑，“我虽然平时看着不上心，但真动起脑子来，也不是白混的。”

黎州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

“不过……”陆千秋顿了一下，忽然凑过来，低声说，“我提醒一句。”

“你最好先照顾好你家那位。”

他一挑下巴，示意苏夏。

“她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再往火坑里跳。”

黎州微微一愣，眼神落到苏夏身上。

她还是站得笔挺，但手指在抖。

不是那种明显的抽搐，是藏得很深的、细微的颤动。

像是强行绷紧了一根绳，表面平静，实则已经快崩断了。

“我没事。”苏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主动开口。

“我能扛住。”

“书音是我朋友。”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种难得的坚持，“就算她真变成了什么别的……我也要见一眼。”

苏夏说完这句话，再也没多说一句，转身回了屋里。

夜，彻底沉了下去。

这一夜，几个人都没睡太实，黎州是最先醒的。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睡着。

凌晨两点半。

他悄悄从屋里起身，没吵醒任何人。他动作很轻，像从骨头里长出来的那种轻，连地板都没发出一声响。

门推开，外头凉风裹着夜露，直接扑进领口。

黎州裹了下外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火光一闪，烟头亮了起来。

他站在廊下，不说话，只一口一口抽着，烟气混着夜色，像是搅不开的沉默。

顾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秦书音失踪近一年，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今晚刚解出来的坐标；而苏夏……她眼睁睁看着苏家被血洗。

看着奶奶在她怀里断了气。

看着苏袖和苏晋一尸一鬼互相吞噬，最后只剩一堆血和碎骨。

甚至连哥哥的影子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多太多了。

黎州捏着烟，半截灰烬已经快要掉下来，他忽然轻轻一叹。

“你什么时候抽烟的？”

身后传来一道轻声问。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烟轻轻一弹。

“十六岁。”

黎州笑了一下，转过身。

苏夏靠在门框上，穿着黑色卫衣，头发散着，脸有点苍白，但神色依旧平静。

黎州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淡淡开口：“你睡不着。”

“你也是。”

她抬眼望着他，嘴角微微一牵，“那就当我们扯平。”

黎州没接话，只是从烟盒里又抽了一根，往她那边递了递。

苏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他点了火。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黎州忽然觉得，她眼睛底下的黑影，像是淤血一样，怎么也散不开。

“你看上去状态不好。”他说。

苏夏没立刻回应，只是低头吸了一口烟，动作有些生疏，呛得咳了一声。

“……我挺好的。”

她说。

“奶奶走得算是安详。”她盯着地面，“没有太多痛苦。”

“哥哥……生死未知，但总归还有希望。”

“苏家……本来也就是个空壳子，留不留都一样。”

说着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别背着这些东西活着么？”

黎州没说话，他知道她在说谎。

她不是不背了，是背到连情绪都懒得处理了，他目光落在她手上，她捏烟的手指还是在抖。

“苏夏。”他忽然喊她的名字。

苏夏侧过脸看他，眼底还是那种被压到底、几乎要渗出血丝的疲惫。

黎州眼神没躲，直直地盯着她。

过了两秒，他轻声说：“你要是想哭，就哭。”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夏听完那句，心头却像有人突兀地抬手，在她心口最软最乱的那一团乱麻上，轻轻地——剥开了一下。

她愣了几秒，没有立刻说话。

只是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烟还夹在手里，风一吹，烟灰就断了，掉在脚边，没人管。

她嗓子动了一下，像是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竟发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烟已经快烧到指头了。

她手指却没感觉，只是被烫了一下，才像忽然惊醒似的，弹开了那根烟，烟头落地，“嗞”地一声，烧出一团小小火星。

黎州站在原地没动，只是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张纸巾，递了过去。

她盯着那张纸巾看了好久，忽然，猛地吸了口气，然后咬着牙，转过头。

“我真的……已经习惯了。”

她声音发紧，眼眶却红了。

“奶奶以前跟我说，人有时候一件坏事没扛住，是倒霉；但十件事都来了，还能站着，就算赢了。”

她抬起手，想擦擦眼睛，可手还没碰到脸，泪已经掉下来了。

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砸得脆生生的，像是谁心里那根绷太久的弦，终于“崩”地断了。

她没发出任何哭声，就是眼泪往下掉，一滴接一滴，一颗接一颗，砸得安安静静，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黎州看着她，没说话。

只是站过去，把她额头轻轻往自己肩上压了压。

苏夏没有拒绝，她就那样靠着他，整个人像快散了架。

“你放心。”黎州低声说。

“你哥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陪你一起找回来。”

苏夏咬着唇，没说话，只是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把黎州肩膀那一块布料慢慢打湿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你会一直陪我吗？”

黎州听到这句，没犹豫，回得干脆：“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