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靠着墙坐着，手中那把还在恢复状态的鬼伞啪地开了一点伞骨，声音不大，却像战鼓响了一下。

他咧嘴一笑：“好家伙，又是你想去的地方。”

悟能静坐一旁，闭目诵咒，一句经文却忽然断了片，他缓缓睁开眼，喉头泛起一抹血腥：“灵棺谷中，有一口转劫井，若有残神曾沉眠其中，那我们要面临的将不再是鬼……。”

“那种存在，不通人语，不接因果，只顺时间潮流毁灭一切变数，而你，黎州，就是最大的变数。”

黎州没有否认，他只是重新将鬼笔收入掌中，咒力在掌心一点一点凝固成咒印，像一道被唤醒的命轮。

苏夏看着他，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你……还信自己吗？”

黎州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随后抬头看着她，声音轻却没有一点犹疑：“我信你，也信我们这群人，至于我自己……等终局到了，自然会有答案。”

黎灯在旁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哥哥，我梦见你死了，好几次，你死在一口井前，后面有很多鬼，很大的鬼，像山那么大。”

黎州微微弯腰，蹲下来摸了摸他头发：“那我就带你一起，我们一起进去，也一起出来，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忘。”

那一夜，他们没再多言，而第二天，他们启程。

白垩山脉外围天色低沉，阴云如压顶山石，灵压如水墨铺陈在整个天穹之下，整座灵域镇压下的地脉像是刚被剖开的伤口，正往外渗血。

他们到的时候，天开始下雪，那不是正常的雪，是一种带着咒纹的骨灰雪，落在身上没有重量，却在皮肤表层留下淡淡的黑纹。

悟能站在雪下，手指在额前画了一个“净”字，喃喃念了一句：“这是灵棺谷的‘冥雪劫’，只有死人才能入谷，活人若强行闯入，将被认定为‘阻劫者’。”

李正国沉声道：“那我们怎么进去？”

顾寒低头看了眼身上鬼伞裂纹：“我有办法。”

他抬手打开鬼伞，咒气灌入的那一刻，伞面瞬间浮现出一圈圈古老鬼纹，那些鬼纹竟主动吸附“冥雪”，化作一层薄薄的冰咒屏障，将他们整队隔离在一个伞影笼罩的咒域中。

秦书音指间咒音仍在震荡，细密的灵波渗透鬼伞咒域边缘，使整片冥雪暂时停驻下来。白垩山脉下方的谷口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嶙峋的骨石阶梯，宛如通往地狱的无名台阶。

他们沿着冰雪覆盖的通道往下走，寒意一层一层地侵入骨髓，连顾寒都不再说话，只将那把鬼伞斜扣在背后，警惕周围任何可能出现的“鬼影错位”。

而也就是在这死一般寂静的途中，黎州的头忽然痛了一下，仿佛脑海里什么地方被扯裂了一角。

他脚步顿了一下，五指撑住石壁，指尖咒力不受控制地乱窜，鬼笔在灵识中微微晃动，就像突然从梦中被惊醒的旧记忆开始嘶吼。

那不是幻觉，也不是诡异污染，那是一段曾经属于他的“时间碎片”，被某种力量强行打断，如今在诡域接近神性源头的气场里，终于产生了自我修复的冲动。

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体瘦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青年。

那青年一手插着输液针，一手握笔入阵，身后百鬼悬浮，不攻不动，却全都俯首听命。

他没有笑，也没有表情，只在咒阵中央平静地落下一笔，那一笔，像是斩断世界法则的开锋之刃。

黎州的呼吸微微停了一瞬。

苏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第一时间握住他的手腕，手指探入咒力震荡的脉口中：“你怎么了？咒力在逆转！”

黎州缓缓抬头，他的眼中浮现出一层陌生而熟悉的神色，像是某种情绪被轻轻揭开了一角。他低声问她：“我是不是……曾经认识一个身体很虚弱的人？”

苏夏怔了一下，眼神里那一刻闪过明显的迟疑。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哪怕身上鬼纹开始不稳定，她也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沉默了许久。

终于，在那冰雪封喉般的沉寂中，她轻声说：“你见过他……但你不记得了。”

黎州望着她，声音更低：“他是谁？”

苏夏仰头望了一眼冰霜覆盖的咒光石顶，那光线像极了旧家族祠堂的残灯，幽冷、不动，却照见最深的影子。

“他是我堂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没有起伏，但连李正国都停下脚步侧目，“他的名字叫苏袖。”

“鬼纹十七代传人，身御百鬼，天赋诡道，体弱多病，却从不失手，在我们苏家，他是没人敢不敬的存在。”

悟能睁开眼睛，眉心那枚镇邪符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听见了某种古旧名字的回响，他喃喃道：“苏袖……老衲曾听过这名号。”

“当年有位身负百咒不死不灭之人，曾独自镇压红衣猎人失控的神格残魂，那一战之后，他便消失了。”

苏夏轻轻点头，眼神有些沉重：“那人就是他，苏袖不只是我的堂哥，也是这片大地上最早踏入‘咒性共鸣’领域的御鬼者。”

“他没有鬼纹反噬，也不会被诡异污染。因为他本身……已经不算人，他是界纹形成前就存在的中继容器，是真正意义上的鬼体人形。”

黎州听着这些，脑中那身影愈发清晰，他忽然问道：“他现在在哪？”

苏夏看着他，声音低沉：“他曾在灵棺谷停留过一次。”

“但他没有进去，因为他说——这座谷底封印着‘错误的神’，一旦靠近，谁都会被改写，然后他就消失了，像从来没存在过。”

秦书音在一旁道：“这么重要的人，灵异局竟然没有档案？”

李正国皱眉：“有的，但全是黑档。查不到影像，查不到历史，甚至连编号都是乱码，他像是一场故意被抹去的风暴，只有余波还在世界上回响。”

黎州缓缓握紧鬼笔，那只指尖轻颤的鬼笔笔尖，竟随着苏袖名字的再次提起，自行泛起了咒光，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止是见过苏袖，他很可能……曾与苏袖并肩作战，甚至共享某段无从言说的记忆。

而那段记忆，正是他成为执棋人前，最后一段被剥夺的自我，他看着苏夏，眼神格外冷静：“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