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袖如踏夜而来的冥使，一步步从迷雾深处走出，脚步不快，但每迈出一步，地面便浮现出一道咒印残痕，似是死者哭泣的笔迹，被刻入阴界的路。

他目光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却没有在谁身上停留，直到视线落到苏夏身上，才停住半秒。

“我来找你。”他的声音如雾夜钟鸣，听不出感情，却字字压得空气都沉重几分。

“我不需要你找。”苏夏冷冷回应，鬼纹在皮肤下翻滚着不安的力量，仿佛本能在警告她：眼前之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曾并肩而行的堂兄。

“这不是选择题。”苏袖轻轻摇头，他眼神平静到近乎淡漠，“我查到了关于你‘源鬼洗礼’的部分情报，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祝福，也不是单纯的承继仪式。”

“那是什么？”黎州这时候站了出来，语气依然冷静克制，但一股压迫感透过魂灯释放，鬼笔早已悬于掌间，他从未放松。

苏袖轻轻吐出两个字：“寄生。”

他停顿片刻，语气如陨石落水，砸进所有人心底，“源鬼洗礼，是一种以血脉为媒介的‘寄生契约’。她身上的鬼纹，并不是被赋予的，而是……正在被占据。”

众人神色一变，连悟能都止住了诵咒，抬眼看向苏夏，秦书音低声说：“你是说，她体内的鬼物……不是苏夏在驱使，而是反过来？”

“是的。”苏袖缓缓点头，抬手在虚空中划下一道“印纹”，咒气凝成一张古老的血书残页，隐隐写着“门”字。

“这契约的最终结果，是将她变成一个‘容器’，为将来某个存在——也许是新神，也许是源灵——降临现世，开启大门，而她——将成为那道门本身。”

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你怎么确定？”苏夏咬牙问，她感到自己的血脉在燃烧，每一丝咒纹都在微微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接近真相的颤动。

苏袖声音低沉：“因为这是我们鬼纹一族真正的‘祖纹记忆’，十七代之上，每一代的‘神降者’，最后都死于寄生，或在开启神座时燃为灰烬。”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你的纹路最近开始自行活化，它不听你的命令，而你每次战斗之后，都会失控发热。”

苏夏沉默，脸色冰冷得如雪。

“我来，是为鬼纹一族执行家规。”苏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枯瘦苍白，却隐隐有百鬼之影在其掌心游走，仿佛千魂咒压汇聚其中。“清理门户。”

这四个字落地，空气都被凝住了，顾寒眼神微变：“你疯了吗？你要对她动手？”

苏袖依旧没有看他，仍然只是望着苏夏：“这是约定。若有鬼纹后裔身陷寄生，体内纹路失控，则视为家门污秽，必须提前清理，以免神降完成。”

“你就这样处理自己的妹妹？”李正国厉声低喝，手已放在鬼铃上，咒声浮动，“你就是这样讲的‘家规’？”

“我讲的是活人该讲的规矩，不是诡神的馈赠。”苏袖终于抬眼，第一次认真看向黎州，“你不懂。你们都不懂。鬼纹一族不属于现在这个时代，我们是上个纪元的残响。诡异之潮汹涌而来，有的门可以关，有的门不能留。”

苏夏猛然出手，鬼纹鞭如毒蛇飞掠，卷向苏袖颈部，一股红芒咒气炸开三尺！

但就在瞬间，苏袖右手虚抬，一道“镇印”骤然浮现，那道纹路竟直接封锁了苏夏的咒力，使她整条右臂短暂麻痹。

“你太弱。”苏袖平静地说，“你的纹路已经不再由你掌控。”

黎州一掌拍出魂灯，灯光轰然炸裂，直接卷起周围十米浓雾！

鬼笔划空，咒文“禁战”飞落苏袖面前。“你想清理门户，那你得先问我愿不愿意让你动她。”

苏袖看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不同的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敌意，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轻声道：“你早就不是旁观者了，你从开始，就是执棋人之一，却现在扮演着棋子——你不觉得荒唐吗？”

黎州眼神未变，冷冷回应：“正因为是执棋人，我才知道，有些棋不能照规矩下。”

“她不是门，她是人。”黎州的声音平静，却像从地底翻上来的钟声，一点点轰入灵魂深处。

“我管你什么十七代，什么宿命神座，我只知道，她现在是我们的人，她身边站着我们。”

悟能缓缓合掌，低声诵咒：“愿此身，化因果之障，渡命定之业。”

秦书音咬牙一声：“我们跟到底。”

顾寒撑伞站在苏夏前面，身影冷峻如刃：“动她前，先试试你能不能从我们这儿走出去。”

苏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手，他看着众人，又看着苏夏。

沉默良久，才缓缓抬头看向城市核心那扇封闭的法院石门：“你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她一个人能去的，那是整个明川的核心咒域，是一切裁决的终点，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血纹石印，抛向黎州。“这是我手上唯一能‘冻结寄生咒印’的古符，一次性，用完即毁。她若能活过今夜，我不再追究。”

说完，他转身迈入浓雾，步履轻盈，没有带起一丝咒动，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雾散之时，街道尽头只剩一地血红咒痕，苏夏站在原地，呼吸微乱，右手鬼纹仍在微微震颤，她低声开口：“我……真的是……门？”

黎州看了她一眼，走上前去，抬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字。“否。”

他转头，眼神重新恢复冷冽：“走，裁决之夜还没结束。”

黎州转身才走出一步，背后那股熟悉的压迫感骤然复苏，如万鬼同啸般倾压而至，仿佛有一扇深渊之门，在他身后悄然开启。

苏袖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雾气中央。他并没有走远。

不知何时，他脚下浮现出一座微型“咒域”，那是只有执棋者才能启用的临界式灵域，一种不依附于鬼物，而完全由灵识衍生的咒构空间。

“我改主意了。”苏袖低声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寒冷，“她不能去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