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站在不远处，眉心突地一跳。她感觉到什么东西从空气里滑走了，像是一只本该握在手里的线团忽然脱线，往某个她追不上的方向滚远。她看着黎州，眼底浮出一丝说不清的茫然，“你怎么了？”

黎州抬眼，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事，只是合理取舍。”

“别骗我。”苏夏声音冷了下来，手腕上的鬼纹突然躁动，像是她体内的某一根神经，正在拼命试图抓回一点什么，“你动了那段记忆，对吗？”

“记忆不是力量。”黎州眼神如刀，语气却像水，缓缓落下一个字，“理智，更重要。”

那一刻，她看着他，忽然就觉得他变得好远，好像他从黑夜深处走出来的时候，身后什么也没带。她想上前，却被秦书音轻轻拽住：“他是理智本身。”

梦吟者伸出手掌，那封咒的本源终于显形，那是一道嵌入意识深处的烙印，形状像是“井”字中被挖去中心的一笔。它不是符，也不是图腾，而是一段“结构”。是某种语言被遗忘之前最后留下的笔序。

“牧氏第一封咒，刻入。”梦吟者念出，那团结构从虚空中剥落，化作一道血线，没入牧启体内。

牧启猛地一颤，体表那些原本半敞开的封咒阵纹瞬间激活，一圈圈新纹浮出皮肤表层，从颈侧一路绕至背脊下段，像是某种古老咒术在他体内再次启动。

“开始转向第二路径。”牧启缓缓抬起手，手掌心浮现出一道咒轮，中心是一座庙的轮廓，那是“寂中庙”。

一个不该再出现在任何地图上的名字，却在这一刻，从封咒中复苏。

“它在等我们。”黎州看了一眼那道轮廓，“等很久了。”

两小时后，众人沿着牧启刻下的方向，从东岭向南，穿越一段无人区。原本该有高速和隧道的地方，早在三纪前期灵异污染蔓延时被彻底封闭，如今只有被废弃的路标与满地风化尸衣。

秦书音打开手机，信号全无，画面却闪了一下——一张老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是一座黑庙，门口挂着一串纸灯笼。

“你们看。”她低声说，“这是寂中庙。”

“这照片不是我手机里的。”她补了一句，脸色变了。

“寂中庙是第二封咒留下的位置。”牧启握紧咒匣，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但那里没有人建庙，那是一段‘被写出来’的地形——你能看到，是因为它开始识别你了。”

“什么意思？”李正国皱眉。

“它是咒物空间，不是现实坐标。”黎州补充道，“你被它看到了，它就会写你进去。”

苏夏看了一眼那照片，低声说：“你以前去过那里，对吗？”

黎州顿了顿，忽然轻声答：“可能去过。”

他不知道这回答是否准确。自从那段记忆消失后，他知道苏夏曾是他的执笔动因，可他已经记不清那晚她说了什么。那种记忆消失后留下的“空”太沉重，他甚至不敢靠近她太近，怕自己会在靠近的一瞬，被体内的咒反吞。

“走吧。”他说，“别让封咒等久了。”

他们抵达寂中庙旧址时，天已彻底黑了。

不是夜色。而是整片天空，像被一只不可视的手，从星图中抹去了“昼”的坐标。庙门前没有门，没有墙，只有一张纸符挂在虚空中，轻轻飘动，写着两个诡异字形。

牧启看了一眼，神色一凛：“是‘禁声咒’。”

李正国立刻解下鬼铃，却发现鬼铃此刻已彻底沉寂。不是没有响，是响不出来。

“我们不能说话。”苏夏低声提醒。

众人点头，牧启走在最前，他手中的咒轮开始震动，第二封咒的入口开启。

可就在他们步入那段被黑雾封锁的庙径时，一道古老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响起——那不是现世的声音，而是一种跨越纪元的“执念”低语：“执笔者，请留下你的名字。”

众人齐齐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出现了一排影子。

那些影子没有眼、没有口，穿着上世纪殡服，一个接一个，像是送葬的队伍，而最前面的那一道影子——穿着白色旧款学生制服，头上戴着纸花。

那是苏夏小时候的模样，她站在那影子对面，眼神一瞬间变了：“它借了我最旧的执念。”

“快走。”黎州将她一把拉入封咒通道。

可当他牵住她手的那一瞬，身体骤然一震，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的心猛地空了一下。就像握着她的手，却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苏夏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是不是，忘了我什么事？”

黎州看着她，没有作答，只是轻轻点头。“这是一种牺牲。理智，不该被动摇。”

可这句话说出口时，他背后那一道纸人，已悄然抬头，纸面上，缓缓浮出两个字。“黎州。”

庙门后的世界并没有实质地延展开，而是一块垂落在虚空中的空间碎片，仿佛被谁从现实的脊梁骨上削下一片。地面是灰白色的石纹，如同墨水浸透之后干裂的古卷，脚一踏上，便有细微的字迹浮起，又立刻淡去。

牧启站在最前方，手中咒轮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但此刻却透出一丝难以忽视的压迫：“到了。‘临界之桥’，就在前面。”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那片漂浮在黑色深渊之上的“桥”。

那不是任何一个人类建造出的结构，也不像现代的钢筋混凝土桥梁。它由一行行紧密排列的字构成，像是某个庞大神祇未完成的经卷，横亘于现实与虚无之间。

咒文组成桥梁，逐字而行。

“桥上不能说话，不能停步，也不能读错。”牧启将斋坛匣放于脚边，一字一句说道，“它是源鬼构建的基石之一，若出现一个逻辑错误，就会触发‘熵回收’。”

李正国将鬼铃收好，沉声开口：“熵回收是……？”

“规则吞噬。”黎州接了话，抬起头看着那座桥，他的神色冷静如常，像是在看一座无字碑，“它不撕你肉，不啃你骨。它只是删除你，像你从来没来过一样。”

众人沉默。

“咒文是活动的，不是死的。”悟能双手合十，佛骨咒衣轻轻震颤，他目光落在桥的起点，那里有一盏灯，一根接一根的灯笼悬挂在虚空上，每一个灯笼里都有一个扭曲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