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出去，就得走完他的笔路。”苏夏紧紧握住手中的鬼纹封带，那条来自鬼纹一脉的控制术如今像活物一样缠绕在她手腕，感受到四周异动，正在微微颤动。

一声轻响，从四人脚边传来。那是一页纸——被人从虚空中“抽”出来的纸。

那纸上写着一个名字，却残破，只剩一半：“黎——”

苏夏猛地将其按住，冷声道：“别看！”

可已经晚了。秦书音双目发直，喉咙发出低微的呜声，仿佛记起了什么极其痛苦又无法抗拒的画面。她忽然往后倒退两步，颤声开口：“我看见我妈妈了……她在叫我回家……”

李正国立刻上前将她拦住，一只手将鬼铃猛然拔出，鬼铃发出沉沉低鸣，在这个永夜中显得格外沉重，那不是声响，更像是一种来自现实的“存在震荡”。

“这是‘记忆诱残’，那些未完成的执笔之书，会借我们最深的记忆，重塑出让我们动摇的幻象。”黎州目光一冷，“如果我们在这里失控一次，就会被强行写进其中，变成书里的人。”

“我们必须穿过去。”悟能缓缓从背后取出自己的佛骨咒衣，那是一袭早已褪色的旧袈裟，布面上写满了经咒，却有一半被烧毁，另一半则缝着黑线，仿佛是从什么古尸上剥下来的记忆残痕。

“这袈裟曾贴身披在那位第五执棋者身上。”悟能轻声道，“我不能抵抗‘遗忘’，但我能帮你们记住一件事。”

他缓缓将袈裟展开，围绕众人结印，五指勾勒佛咒封阵，咒音并非念出，而是用唇齿间的气息低吟，像是沉眠地底的神祇自梦中苏醒。

“我们是谁。”悟能声音极轻，却贯穿整个黑夜，“我们是记忆的存在者，是不被书写的活人。”

袈裟展开的瞬间，众人身上浮现一丝如烛火般微弱的光，那是“真实”在抵抗“虚幻”。这一道微光，在这无尽黑夜里，成为他们唯一的航标。

他们缓缓向前。

星落井的深层幻象，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图书馆，四面八方漂浮着残页、未写完的笔稿、封面破裂的笔记，甚至还有一张张人脸——那些脸没有嘴、没有眼，却用全身上下都在模仿一个动作：书写。

秦书音的脚步忽然顿住，眼前浮现出一排桌椅，那是她小时候所在的小学教室，墙角贴着“好好学习”的标语，可她分明记得，那是她母亲死后她唯一一次笑出来的地方。

“别动。”黎州一把将她拉回来，“这是‘记忆残页试探’，它借你的真情重塑场景，一旦你相信那是真，它就会吞掉你心里那个‘你’。”“你在这儿死不掉，但你会忘了自己是谁。”

牧启忽然抬头：“到了。”

他们来到幻象的尽头，那是一座浮空祭坛，四根石柱支起一个完全由残梦构成的空间，空间中央，一道身影缓缓睁眼。

那不是人，也不是鬼，那是一位“梦吟者”。

它没有五官，整个身体像是由无数残念编织的布偶，身上挂着各式人名，声音则像是耳语，甚至分不出男女，只是直接在你脑中响起。“你们来，取封咒？”

众人齐齐站稳，没有出声。

梦吟者缓缓伸手，掌中浮现一团光，那不是咒物，而是一道旋转不息的“记忆火焰”，里面流动着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时代的画面。

“这是归藏留下的核心意识。”梦吟者道，“你们若想带走它，必须交换代价。”

“什么代价？”李正国冷声。“你们之中，必须有人放弃一段最深刻的记忆。”

苏夏皱眉：“什么意思？”

“最深刻的记忆。”梦吟者手指一点，指向黎州，“比如，他第一次执笔救人的那一刻，比如她……”指向苏夏，“她压下鬼纹时，那个在她怀中快死的孩子。”

“比如他——”它的手，指向黎灯，“梦里喊哥哥的那一声。”

众人沉默了。

“如果你不放弃，你就不能带走‘他’的封咒。”梦吟者语气平静，“规则不能强取，只能交换。”

“那如果，我不是来带走，我是来完成？”黎州忽然开口。

梦吟者一怔：“什么意思？”

“归藏的书，写了一半。”黎州缓缓举起咒笔，眼中浮现流转的时间鬼纹，“我能写下去。”

“你用什么写？”梦吟者语气第一次动摇。

“用我还没忘掉的那一段。”黎州轻轻开口，“我写的，不是记忆，是执念。”

他抬笔，笔锋落在虚空中，血线飞出，写下一句：“执笔者，不被遗忘。”

天地一震，梦吟者沉默。

下一刻，那团记忆火焰缓缓飘向黎州，融入他的咒笔。“第一道封咒·记忆书页，已归位。”

光芒一闪，幻象碎裂，黑夜崩塌，他们重新站在井底石碑之前，黎灯第一个开口：“哥哥，我还记得你。”

苏夏低声说：“我也记得。”

秦书音泪水湿了眼眶，喃喃道：“我记得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悟能双手合十，佛珠轻响：“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记住，不是为了执念，而是为了生。”

黎州看向远方，语气平静却坚定：“走吧。我们还有两道封咒要取。”

李正国从身后解下鬼铃，沉声道：“下一处，我们去哪？”

黎州低头，从口袋中取出一页折旧发黄的纸页，那上面只有两个字：“寂中。”

不是风止，而是这一片空间，连流动的“时间”都仿佛冻结在某一秒内，像是有人从天顶捻碎了一节笔尖，把它牢牢压进了黎州脑中最深、最不可触碰的记忆。

那记忆，是黑夜里苏夏点燃鬼纹的光。那光不是火，是一种来自死线边缘的求生意志，是她毫不犹豫地捧着一颗快要炸裂的心跳对他说：“你能回来，就回来。”

第一世末，那夜，她用命守住他的神座笔稿。而他，早已写不动任何字，只能躺在最后一页上，等她来推他回人间。

可现在，那段记忆，要被拿去交换。

“你确定要放弃它？”梦吟者悬浮在碑后，声音无性无类，如同从千年前的旧碑里渗出的风，“你还有其他记忆可以选，那段太深，动了它，你的心会空。”

黎州缓缓低头，轻轻抬手抹了一下咒笔末端，那一笔未干的血，正是他执笔时留下的痕迹。没有人看到他眼底那一瞬翻涌的光影，只听他语气如常、冷静到像是在宣布某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那段记忆，没有用。”他说，“我记住它，只会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