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张晋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准备了无数种可能。

晚饭时她父亲杨教授那几句带着刺的话，他顶了嘴，她会不会因此生气，觉得他不尊重长辈？饭后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她一路沉默，他以为是自己光顾着谈生意，冷落了她。又或者，她是在担心自己把摊子铺得太大，会影响学业，甚至会承担巨大的风险。

他设想了她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质问，担忧，埋怨，他甚至在心里都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这个问题听起来，甚至有些荒唐。

难道成功是一件错事吗？

他看着她，路灯的光线勾勒着她颤抖的肩膀，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写满了让他看不懂的痛苦。

心疼和困惑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抬起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朝她的脸颊伸了过去，想帮她擦掉眼泪。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生意做大，能让你和老师师娘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不是好事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她此刻脆弱的情绪。

“我也可以给你更多，让你以后再也不用为了钱的事情操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雨菲就偏了下头，避开了他的手。

这个动作很轻，没有一丝烟火气，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隔绝在外。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然后慢慢地收了回来。

“你根本不懂。”

杨雨菲的声音很低，因为哭泣而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个字都透着一股无力感。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路灯光晕成一片，连张晋的脸都看不真切。

“如果你没这么成功，如果你还是那个在学校里勤工俭学的张晋，普普通通的，就算有一天别人发现我和你在一起，他们顶多会议论几句，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说我感情用事，说我糊涂。”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积攒力气，好把心里那些最尖锐的恐惧都说出来。

她上前了一小步，伸手抓住了张晋胸前的衣襟，力气不大，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布料被她攥得紧紧的，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压抑的激动让她的尾音都在发颤。

“你现在是身家千万的大老板，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对象。在这样的光环下，万一别人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他们会怎么想我？”

她抬起头，泪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们不会相信我们之间有感情，他们只会觉得我是看上了你的钱，是为了傍大款，才处心积虑地勾引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拜金女！”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

张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伸手抱住她，把她紧紧地揉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的不安和恐惧。

他急切地想辩解，想告诉她，她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当然清楚你不是图我的钱，我比谁都清楚！”

他的声音也跟着急了起来，试图用自己的笃定去说服她。

“我们高中时候就……就有好感了，不是吗？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相信你？”

杨雨菲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又一串眼泪滚落下来。

“可是你还是先和王倩确认了关系。”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问题的症结，也让张晋所有准备好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王倩。

这是他们之间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死结。

“在所有人眼里，她才是你的正牌女友。而我……”

杨雨菲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终究是个第三者，一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现在这种局面，就算我浑身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楚了。没有人会相信我不是为了钱，而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他们只会觉得我虚伪，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坏女人。”

张晋怔怔地看着她。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她从晚饭后到现在，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默和抗拒，到底源于什么。

不是因为他自作主张，也不是因为他顶撞长辈。

而是他如今的成功，他引以为傲的成就，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放大镜，将她本就脆弱的“第三者”身份，照得无比丑陋和难堪。

他想到了自己处理和王倩那段感情时的拖泥带水，想到了自己既想抓住杨雨菲，又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决心，一阵尖锐的愧疚感和懊悔涌了上来。

是他，是他亲手把杨雨菲推到了这个尴尬又痛苦的境地。

他以为自己在为他们的未来铺路，他拼命赚钱，想要给她最好的生活，却没想到，他亲手搭建的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对她而言，却是一座将她囚禁起来，让她承受流言蜚语审判的牢笼。

巨大的成功带来的副作用，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干涩的，近乎叹息的声音。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在两人脚边打着转。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那现在……”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他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难道我的成功，反而成了我们的阻碍，成了我们之间……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杨雨菲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夜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她的眼睛里，刚才那汹涌的情绪已经慢慢退潮，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平静，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死寂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