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里的广播正在播放着一首励志歌曲，歌声混杂着柜台的叫卖声和孩子们的吵闹声，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喧嚣。

他在那儿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看着队伍时短时续，但始终没有断过，才转身下楼。

下午，在商场附近一家不起眼的茶楼二楼包间里。

张晋见到了当地的市级经销商，一个姓李的中年男人。

李老板身材微胖，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衫，额头上泛着油光，看起来很是精明。

他一进门，就主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张晋的手。

“张总，可算把你盼来了！快坐，快坐。”

他热情地给张晋倒上茶，然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小心地拿出一沓用夹子夹好的报表，摊在了桌上。

“张总，你看看，这是上周的销售数据。说实话，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我做了十几年家电生意，真没见过哪个东西能卖得这么火！”

李老板的手指在那些打印出来的数字上划过，脸上全是笑意。

“尤其是你那个免费铺货的模式，简直是神来之笔！解决了我们经销商最大的难题。现在下面好几个县里的分销商，天天打电话来催货，我这边的仓库都快搬空了！”

他搓了搓手，身体微微前倾，试探着开口。

“张总，你看……下一批货的配额，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些？我跟你保证，只要有货，我这边就能卖出去！”

张晋没有立刻答复，他拿起那几张报表，一页一页看得非常仔细。

上面的数字，确实比他根据临江经验推算的还要乐观一些。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末，喝了一口。

“李老板，市场这边的反馈怎么样？有没有家长过来问，说这东西影响孩子学习的？”

李老板立刻把手一摆。

“没有！一个都没有！我们完全是按照你给的方案来的，宣传上就咬死了‘学习’这个功能。你看我们做的海报，那句‘望子成龙，从小霸王开始’，简直是说到了所有家长的心坎里！现在这边的风气就是，别人家孩子都有，我们家没有，那不就落后了吗？”

张晋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

他要的，就是这种由焦虑和攀比催生出来的市场氛围。

离开这座城市，张晋没有休息，直接在汽车站买了票，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一天之内，他跑完了鲁南地区相邻的三个市。

所见所闻，几乎一模一样。

每个城市的百货商场里，新锐小霸王的专柜都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见到的经销商，无论是言语还是报表，都透着一股兴奋和急切。

“学习游戏两不误”的红色海报，贴满了临街的墙壁，电线杆上，甚至一些乡镇的小卖部玻璃门上都能看到。

这句口号，在这个夏天，成了无数家庭的魔咒。

天色彻底黑透的时候，张晋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最后一座城市的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招待所住了下来。

房间在二楼，走廊的灯光很暗。

打开房门，一股潮湿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具。

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受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他把旅行包扔在地上，和衣躺倒在床上。

床板很硬，床单上有一股皂粉的味道，他却觉得无比踏实。

身体虽然累到了极点，但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白天看到的那些火爆的销售场面，那些经销商兴奋的脸，那些家长们复杂的神情，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脑中一帧一帧地闪过。

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判断没有错。

这张网，已经悄然撒开，并且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覆盖这片广阔的土地。

他闭上眼睛，准备强迫自己睡一会儿。

就在他快要睡着，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嘀嘀”声，突然在安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

声音是从他腰间的BB机传来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屏幕上那串小小的数字在不停闪烁。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前面的区号，他认得。

那是辽省的区号。

这应该是杨斌从辽省那边住的旅馆打来的座机电话。

张晋立刻翻身下床，走到桌子前，拿起了那部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黑色拨盘电话。

“嘟……嘟……”

几声长音过后，电话被接通了。

听筒里瞬间涌入一阵巨大的嘈杂，人声鼎沸，像是在一个拥挤的菜市场里。

“喂？哪位？”一个粗着嗓子的男人喊道。

“我找杨斌。”张晋的声音很平静。

“杨斌！电话！南边来的！”那人扯着嗓子朝远处吼了一嗓子。

听筒里传来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秒后，一个略带兴奋又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晋哥！你打过来了！”

是杨斌。

“嗯，刚看到你的呼叫。”张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你那边怎么样？”

“晋哥，火了！彻底火了！”杨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八度，盖过了背景的喧闹，“我刚从辽城的百货大楼出来，乖乖，那场面……我跟你说，咱们的专柜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亲眼看见，有个家长为了抢最后一台机器，差点跟人打起来！”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还有鞍城那边，经销商说前天搞活动，有人凌晨四点就搬着小板凳在商场门口排队，后来人太多，商场怕出事，还叫了几个保安过来维持秩序！”

张晋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但他没有被这份狂热冲昏头脑。

“经销商的宣传，没出问题吧？”

电话那头的杨斌顿了一下，喧闹的背景音似乎也小了一些，他应该是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

“大部分都挺好，还是按咱们的方案来。不过……”杨斌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晋哥，我发现个事儿。有几家经销商，可能是看买游戏卡带的孩子太多，他们在宣传上，把‘游戏’功能说得太重了，海报上印着大大的游戏画面，‘学习’两个字反而缩在角落里。好多孩子根本不看学习功能，就是冲着游戏机来的。我有点担心，这么搞下去，会不会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