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对林玉玲的嗔怪，丝毫不以为意，说道：“人家先生是神断，什么断不出来？就算我不说这些，人家就不知道了？”

这话既捧了我，又堵住了林玉玲的嘴，我讪笑道：“老夫人过奖了，人力有时尽，我那相术就算再厉害，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能断出来。”

“先生真谦虚。”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厅。

她们所住的这座宅院还是有点规模的，看得出家道中落的迹象，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有些破败气息，仍然要比一般的家庭好很多，阴盛阳衰，显得有些森然。

老太太请我落座，然后便吩咐林玉玲去沏茶，又打发她去照看孩子，趁着人走，老太太有些鬼祟的问我：“神断先生，我女儿究竟怎么样？你给老婆子说实话。”

我笑道：“令嫒很好啊，我并未说什么谎话。”

“她不好。”老太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人好命却不好。你一开始就看出来她是离过婚的，还说她好？”

我劝慰道：“有结就有离，有合就有分，天下大势与门户小计，都是相通的，老夫人也看开些。”

“也就当下是民国，才说是什么离婚，放在大清，那就是休妻！”老太太痛心疾首，顿足说道：“女人嫁出去，又被休回娘家，老丢人了！”

“老夫人，大清都亡了几十年了，现在都讲民主、开明，讲平等、自由，只要问心无愧，又何须计较那么多？更不必在意外人的眼光。”我继续开解她，“况且玉玲大姐相当贤惠，才貌双全一女子，离婚也不会是她的过错。”

“哎呀先生，你真不是吹嘘的，真是神断！”老太太说起奉承话，那是毫无压力，“闹离婚，确实不怪她，她是丁点错都没有，都怨她那个前夫，姓曾名鹤，十足无赖，王八行子！抛妻弃子，简直当代陈世美！也就是包青天没活着，要是还活着，准定把他给铡了！用狗头刀！”

“这么可恶吗？”

我随口应了一句，老太太便彻底放飞自我，完全打开了话匣子：

“程家村往东不远，有个镇子，叫风波镇，这个曾鹤啊，原本就只是镇上杂货店的伙计，阿玲没有出阁的时候，去过那杂货店买东西，结果就被曾鹤给看上了，忖心要把我女儿哄到手。”

“先生应该了解，但凡能当伙计的，嘴都能说会道，至少不笨，那曾鹤就是个巧舌如簧，口若悬河的家伙！但凡见到阿玲，那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百般夸赞，千般讨好，我女儿自小乖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领教过这号人的凶险？而且当伙计的还有一条，擅长死缠烂打，最会缠磨人！俗话说，好女怕缠男啊，阿玲就是这么被他给迷惑住了，还当是遇上了如意郎君呢。”

“那一年，曾鹤来家里提亲，老婆子一看见他，就觉得不舒服，模样是长得不错，可也没到先生这地步，看人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像好人，说话也是油腔滑调，闪烁其词！我那先夫也没相中，觉得曾鹤靠不住！因此，我们老两口一合计，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可叹我那女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啊，宁肯与我们老两口大吵一架，背上个不孝的恶名，也非要嫁给那个混账不可，甚至以死相逼！我们老两口也是没办法，只好答应。”

“他们两人成婚之后，先夫还资助了一笔钱，帮他们在风波镇上购置了一套宅子，又盘下一个店铺，让曾鹤做老板，亲自经营。没多久，阿玲便生下一个千金，就是我那外孙女，先生刚才是见过的，小名丫丫；丫丫一岁多的时候，阿玲又生下一个麟儿，就是我那外孙子，先生也是见过的，小名仔仔，就此儿女双全了。”

“曾鹤善言辞，会来事，经商是把好手，把店面经营得越来越兴旺，生意越做越大……我和先夫渐渐就放心了，还经常相互嘲讽，说对方当初看走了眼，其实人家曾鹤是个好小子。”

“哪成想人不经念叨，没过多久我们老两口就被打脸了。有一天，阿玲哭哭啼啼地带着两个孩子回来，说曾鹤在外面又混了一个女人，决心抛妻弃子，要和她离婚！”

“我们家虽是家道中落，可也是正经人家，要脸面的，哪里受得了这个？先夫气不过，亲自去找曾鹤讨要说法，问他究竟阿玲做错了什么，要被他离婚！”

“那混账东西实是无耻至极，无赖透顶！他直认不讳，说的确又相中了一个女子，镇上大户闫家的女儿，叫闫晨，年轻美貌，比阿玲如何如何好，又说闫家比我们林家如何如何富裕，还说什么他本意也没有要和阿玲离婚，打算娶两房，只是民国不许纳妾，闫晨又不乐意当妾，所以就只好离婚了，至于两个孩子，他也不打算要了，因为马上要和闫晨结婚，到时候不愁不添丁加口……先生听听，这说的都是人话吗？！”

老太太义愤填膺，我听得也觉忿忿不平，“确实无耻无赖！”

“谁说不是？那么龌龊的事情说的冠冕堂皇，活活把我先夫给气病了，回来没多久，就去世了！他就是欺负我们林家在程家村没有根基，而且家里没有男丁，后继无人，成心作践也不怕！”

“老夫人放心，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您所说，那曾鹤这般品行，岂能自在长久？”

“他也确实自在不了！”

老太太冷笑连连，“别看我女儿阿玲柔弱，那是有骨气的，在看清楚了那畜生的嘴脸之后，当即答应离婚，然后就和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了下来，不再回镇上，也不叫那畜生再见儿女！那畜生满以为会很快和闫晨成婚，结果转眼两三年过去了，还是没结成！哼哼~~~那闫晨能是个好东西？看他像个大马猴，吊着他玩呢！他倒是想丫丫和仔仔了，好几次跑来看望，都被老婆子拿拐杖打了出去！只可惜孩子们想要爹，愿意见他，乐意跟他玩，阿玲也大气，老婆子就没阻拦那么狠了。”

我想起来刚开敲院门的时候，两个孩子还问是不是爹回来了，看见是我，还颇为失落。

可见不管做父亲的品行如何，在小孩子眼里，还是好的。

只是有人不配为人父母罢了。

“先生，老婆子可是毫无隐瞒，什么都对你说了，哦，对了，还有阿玲的生辰八字，我也告诉你！”

我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老夫人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