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达开始对费大先生有多尊敬，现在就有多恨。

最初还嫌我下手狠，如今他比我更狠。

反倒是我看着费大先生被符纸塞得翻白眼，快要窒息了，连忙过去，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一下，让他把堵在喉咙里的驱鬼符给吐了出来，这才没憋死过去。

“行了。”我说道：“此人虽然可恶，但你们手上最好不要沾上人命，有损阴德，把他交给官府，依法处置就可以了。”

“多，多谢小兄弟。”费大先生艰难说道。

我哭笑不得，这人还是知道好歹的。

程远达挥了挥手，“把他捆起来，丢进柴房，明天送去见官！”

“小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来路？”眼看着要被拖走，费大先生扭头追问道：“求你告诉老夫，让老夫知道栽在谁手里了，死也瞑目啊！”

我盯着他，眼见他迷迷糊糊的，显然是迷魂药的药劲儿上来了，神智已经有所不清，当即施展蚊音入密之术，对他说道：“你口口声声提及的半神，正是家父。”

“什么？！”

谁也没有听见我说话，只见费大先生猛然从萎靡状态到精神大震，“你，你是——”

“嘘~~”

我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如你所言，看破不说破，说破都难过。”

“明白了，明白了……”他喃喃自语，又自失地笑了起来，“这是李鬼碰见李逵了，栽在你手里，不冤，真不冤！”

程远达、福伯等人面面相觑。

“神断先生什么时候跟他说话了？跟他说什么了？”程远达诧异地问道。

“不重要。”我淡淡说道：“骗子既然已经显形，此处又不欢迎我，我该告辞了。”

“哎哎哎，先生别走！”程远达慌忙上前，冲我一揖到地，“神断先生，鄙人真是瞎了狗眼，才错把老骗子当作真高人！惭愧，实在是惭愧！您才是高人呐！”

“是啊，是啊！”福伯也连连冲我鞠躬作揖，“老头子也是老眼昏花，不识庐山真面目！多亏了神断先生，要不然，少爷被那老骗子坑死我们都不知道！”

“求神断先生在寒舍留宿，给鄙人一个赔罪的机会！”

“神断先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冲着林小姐，也不能走啊！”

“……”

主仆二人说相声似的，一个接一个赔礼致歉，拼死挽留。

我看向林玉玲，林玉玲居然冲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神断先生，您就住下来吧，帮帮翼清。”

我叹了口气，“既然玲姐开口了，那我就暂且留下来吧。”

程远达大喜，先谢了林玉玲，又冲我疯狂作揖，“多谢神断先生！”

“客气了。”我说：“令郎是为国为民的战斗英雄，我从心里是敬佩的，不能不管。”

程远达眼圈泛红，“翼清他，确实可怜啊。”又连忙问道：“他喝了那驱鬼符，不会有事吧？”

迷魂药是迷药，少量能致人昏厥，大剂量能让人行止错乱，会在一定程度上损伤人脑，但听费大先生的意思，一符纸的量应该不多，但还是得见到人才能判断程度，“我现在能去看看令郎吗？”

“能！”程远达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自责，“鄙人真是该死啊！刚才居然拦着神断先生，不让先生去看……”

程翼清睡在东厢房，我跟着程远达刚走到屋门口，便觉不舒服。

眼见程远达要开门，我连忙劝阻，“程族长，稍等片刻。”

程远达便把手缩了回去。

我开始环顾四周，同时施展“千闻”、“万嗅”之功，捕捉周遭的动静和气息。

虽然看不见什么污秽之物，但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阴气从屋子里弥漫了出来！

林玉玲站在我身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身子，摸了摸臂膀，显然是觉得冷。

她跟着我们过来，本意是打算看望程翼清的。

我肃容说道：“玲姐，要不你还是别进屋了。”

林玉玲一怔，问道：“为什么？”

我幽幽说道：“屋里确实有脏东西。”

林玉玲娇躯微颤，俏脸变色，虽然略作迟疑，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程远达听见，深深地看了林玉玲一眼，又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翼清不是这个样子，就好了。神断先生有所不知，这翼清啊，打小就喜欢玉玲，天天往林家跑，说是找玉成，其实都是缠着玉玲玩。等长大了，也没改初衷，只可惜俩人有缘无分啊，玉玲年长几岁，先嫁了人，翼清又和玉成一起去投了军，好不容易等到小鬼子完蛋，翼清能回来了，却变成了这副样子……如果他好端端的，玉玲眼下又离了婚，两人岂不正好凑成一家？”

林玉玲羞赧地低下头，“程叔叔千万别这么说，我是个弃妇，弃妇不祥，配不上翼清的。”

“什么弃妇不祥，那是前朝的老黄历！”程远达不屑一顾地说道：“我可是个开明人士，不信那一套！神断先生也在，你问神断先生会觉得弃妇不祥吗？”

“确实是全无道理的说法。”我附和了程远达一句，心中暗想：“难怪以相术来断，不出三五日，林玉玲就能玉成好事，原来她的姻缘在这里应着呢！如果我把程翼清给治好了，岂不是救了两家人？这福报，我可是拿定了！”

念及此，我笑道：“玲姐，是你的躲不过，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忘了在你家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少则一二日，多则三五日，你缘分已定，且是天注定，逃不掉啦。”

林玉玲一呆，咬住了嘴唇，神情有些痴。

我心里好奇，这程翼清打小就喜欢林玉玲，那是恋姐情节，而林玉玲对程翼清又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好感呢？

算了，男人不能这么八卦。

我说：“程族长，可以开门了。”

“好！”

程远达把屋门打开，我走了进去，还没有见到程翼清，便先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和暴戾气息！

程远达刚点上油灯，便“呼”的一声，有阴风骤然掠起，把灯火吹灭。

程远达吃了一惊，又吹亮了一个火折子，没想到又是“呼”的一声，阴风骤袭而至，把火给扑灭！

随后那阴风便不走了，绕着我和程远达、林玉玲三人盘旋。

程远达吓得脸色煞白，惶遽道：“神，神断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不如林玉玲镇定。

我冷笑道：“缠住令郎的鬼，可不一般啊。”

“啊？！”程远达惊呼一声，颤巍巍道：“以前也不这样啊。”

“迷魂药迷倒了令郎的魂魄，使得缠着他身上的厉祟少了制衡，因此才能这般猖獗。”我目光随同风动，不着声色之际，已悄然取下葫芦，倒出阴阳眼，并指涂抹，“且让我瞧瞧，究竟是个什么厉鬼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