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寒能把消息告诉我，显然是已经站队陈雪了，史之瑶就更不用商量，她自己都没谈过对象呢。

又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了了。

“外公……陈雪这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应对？”

水汽朦胧中，外公擦拭罗盘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往下说，“我想不明白，是真的想不明白，当初闹到那个地步，她明明比谁都冷库……那她为什么还要选择留下这个孩子？我又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我现在自身难保，半只脚踩在鬼门关里，拿什么去面对她？又拿什么去负这个责任？”

 这些话一说出口，心头的乱麻似乎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缠得更紧了。

外公将罗盘轻轻放在膝盖上，双手交叉置于身前。

“你现在这境况纠结的，倒让我想起你爹妈当年的事来了。”

我怔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档口提起我爹妈。

外公看着我，突然笑了笑，“你母亲年轻那时候，脾气可是倔得很，认死理不说，还特别犟，她自己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有一回，好像就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母亲就不依不饶，觉得你爹不重视她，两人吵得天翻地覆，吵到后来上了头，动了手。”

我听得有些发懵，努力在脑海中勾勒母亲温婉形象的另一面。

“动手？我妈她……？”

“嗯，”外公肯定地点点头，“顺手抄起板凳就砸你爸，她被我惯得动手没轻没重，抡过去那一下砸的凳子都变形了，你爹的胳膊当场就被打骨折。”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臂，外公说的这些话，完全颠覆了我对父母关系的认知。

外公继续道，“你爹那个人，性子温和，但骨子里也犟，当时你爹他也是气极了，觉得你母亲不可理喻，摔门就走，撂下狠话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要离婚。”

“结果呢，在外面晃荡了不到两天，自己又没出息的跑回来，还带着你母亲最爱吃的老字号桃酥。”

我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外公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还能有什么后来？赔罪，说软话，低声下气地哄呗，你母亲正在气头上，哪里肯轻易原谅他？直接把卧室门从里面栓死了，任你爹在外面怎么敲怎么喊，就是不开门。”

“你爹也是个实心眼，就那么一直在门外头站着，从日头偏西站到深更半夜。最后还是你外婆心疼女婿，看不过眼，偷偷给你爹开了门。”

我听着这段属于父母的过往，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为父亲感到些许心疼，但毕竟是东北地区，还是以前那个年代，倒也还能理解。

另一方面，又觉得那种看似笨拙却充满韧性的情感，反而才是最直接的。

“所以，按您的说法，当年那件事，其实是我妈做得不对？”

我试图理清其中的是非曲直。

外公目光深邃，“对错？两口子之间，哪能那么容易就掰扯清楚谁对谁错？两个不一样的人结合在一起，本来就是违悖人性的，关键是，你爹在不在意这件事。”

“他要是真觉得心寒过不下去了，凭他当时的本事和心气，一走了之完全可以做得到，事实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个人生活远比两个人在一起来来的更顺心。”

“但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因为他放不下，他心里头在意这个家，在意你母亲这个人，胜过在意那点对错和面子。”

外公的话，给我混乱的心绪带来了不一样的思考角度。

要是问我还在意陈雪吗？

说实话，我对她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了，更多的是对她肚子里孩子有些……不一样的心态，毕竟是我第一个孩子。

“您跟我说起我爸妈是想告诉我什么？”

“意思很简单，”外公的声音平静无波，“你现在纠结于她当初为什么选择留下孩子，纠结于过去谁是谁非，用处不大。”

“事情已经发生了，问题的核心在于你自己，在于你内心深处，到底在不在意这件事，在不在意陈雪姑娘这个人，你要是觉得，这一切与你无关，那谁也不能逼你承担什么。”

“但反之，你要是放不下，那就算旁人举出一万条理由告诉你这不理智、不该管，你最终还是会忍不住插手。”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脸上，“退一万步讲，她肚子里怀着的，总归是你的血脉，这条小生命，从根子上是和你连着心的，所以，这件事，外人帮不了你，我也没法替你拿这个主意，等你缓过点精神，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掂量掂量。”

说完这番话，外公便不再多言，而我则陷入了沉默。

药浴的水温彻底凉了下来，但身体里又有一种被填充起来的虚浮感。

我从木桶中站起身，感到体力恢复了不少。

虽然浑身依然很疼，但总归是没有之前那种时刻都有快死的感觉了。

擦干身体，我回到自己的屋里躺下，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外公让我自己琢磨。

可我该从哪个角度切入？

脑海里依旧是一片混沌，情感、责任、顾虑相互冲撞，或许需要时间，或许需要……一个契机？

比如，亲眼去见见她？

可见了面又能如何？为自己的缺席道歉？还是假装一切从未发生，只是例行公事般去探望孩子妈？

各种可能的场景和对话在脑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都显得很尴尬，最后想着想着，但无论愿不愿意，我都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之后就是整整七天的药浴。

从最初那种身体仿佛被扔进熔炉，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重铸的极致痛苦，到后来身体渐渐麻木，只剩下骨髓深处传来的生机。

第七次从那个木浴桶里爬出来时，我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拧干了水的破布。

皮肤被药液浸泡得发皱，颜色也有些异样，但一种沉甸甸的实质感，取代了之前那种生命不断流走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