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坐下，淡然地注视司空摘星。

他确信，对方在色迦寺留下了太多记忆，无论前生还是今生，刻骨铭心，无法忘却。

“叶天，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放我走，放我们走！”

叶天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司空，先坐下来，稍安勿躁，我们慢慢聊。告诉我，你在色迦寺究竟经历了什么？”

司空摘星落座，长叹一声：“只差一点，就能进入那里，结束荒谬的人生，重新回到正轨。你知道吗？三兔共耳的世界有多么精彩绝伦？”

在407窟，司空摘星被龙夫人提携，奔向藻井。

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倒扣的平湖。正常情况，由于重力作用，人类进入湖水，一定是从上向下。当下看来，他跟随龙夫人，投入了一个天上的湖。

龙夫人的左手手臂穿过藻井时，平湖碎裂，他看到了风景如画的春山绿水，远处有楼阁玲珑、鳞次栉比的城郭，近处有男女老少的欢笑嬉戏。

“那就是我想去的世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无穷无尽的快乐，是传说中的天上宫阙，西方极乐世界……你懂吗？”

“司空，极乐世界并不存在，事实证明，那是一种美好的隐喻，其目的是为了收束所有人的信仰，让他们提振信心，对未来有美好期望，从而更好地活下去。所以，你看到的，不过是幻境。”

司空摘星冷笑：“叶天，亏你还是大雪山探险家，过去很多人以为地球轴心只是传闻和隐喻，实际并不存在，地球也不可能绕着一个实际存在的地轴旋转，而是无心自转。结果呢？现在八十亿地球人，至少有七十九亿相信地轴存在。如果没有西方极乐世界，唐玄奘取经之地，又是哪里？你以为是印度，而很多印度高僧都不承认，岂不是强行碰瓷，可笑可笑？”

叶天很清楚，当时那种情形，如果狙击手不开枪阻拦，龙夫人和司空摘星就会消失在407窟，成为永远的不解之谜。

“司空，龙夫人对你说过什么？”

司空摘星脱口而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她知道我担忧来生，殚精竭虑为我筹谋，改变今生，就能改变来生。唯有三兔共耳，才能给予我们摆脱命运束缚的神明之力。所以，我觉醒了，朝拜三兔共耳之神，获得西方极乐世界通行证！”

叶天判断，司空摘星已经被龙夫人的邪说所迷，根本转不过弯来。

“司空，来生无法掌控，唯有把握当下，对不对？”

“我已经尽心竭力把握当下，但被你阻止了。如果你肯把我和龙夫人送到莫高窟407窟，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门一开，雷纯走进来。

她嘴角带着冷笑，把常歌的速写展现在司空摘星眼前。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拿这些诡画诋毁龙夫人，是何道理？”

叶天淡然地解释：“大画师常歌凭着自己的感受，画出了龙夫人被催眠时的本相。如果她本来的模样就是如此，你还那么依恋她吗？”

“这是……真的？”

司空摘星打了个寒颤，后退一步，连连苦笑：“别开玩笑了，只要是正常人，谁会爱上一条龙呢？可是，谁能最终拍板确定，龙夫人是一条龙？”

这一次，雷纯胸有成竹：“金枝公主就是最后的裁判——”

叶天与金枝公主的交谈，在另一个催眠室进行。

看起来，金枝公主对于敦煌发生的所有事情，表现得风轻云淡。

“叶天，我知道龙夫人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现在选择做一个好人，岂不就是大浪淘沙、自然选择的结果？给她机会，拜托了。”

叶天按铃，要了两杯卡布奇诺。

在尼泊尔王室时，两人经常坐在古老的王室图书馆里交谈。那时，两人喝咖啡的口味相同，都喜欢奶香浓郁的卡布奇诺。

“抱歉，金枝公主，很多事情一旦上了滑行轨道，就不是你我能够掌握的。你说龙夫人过去是一个‘人’，我不反对。现在，请看这些图画，是否可以判定，她已经是个‘非人’？”

金枝公主翻阅图画，表情渐渐变得极度震愕：“怎么可能这样？”

叶天默默等待，直到金枝公主看完图画，才苦笑着开口：“王室图书馆里，有一间阅览室，是不对外公开展示的。其中有一册书，精装金箔，古艺彩印，名字叫《非人协会》，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香港艺术家倪亦明所著，小时候把它当作科幻故事，长大了才明白，那不是杜撰，而是真实记录。叶天，你提到这本书，是什么意思？”

“三兔共耳，也是‘非人’的一种形态。《非人协会》只是万物鸿蒙的序章，倪亦明先生写了开头，剩余的章节，要靠地球上的智者慢慢书写。我判断，龙夫人加入朝拜会，展示她的神奇力量，获得了极高的地位。之后，她选定了目标，那就是拿到佛陀花，直达地球轴心，去做一些让朝拜会喝彩，又让地球人遭受天灾重击的事情。”

金枝公主紧皱着眉，抚摸桌上的图画。

常歌笔触传神，将龙夫人的妖龙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邪恶之态，几乎要从平面纸张中跃然而起。

“现在应该怎么办？”

“联合袭明卫，斩妖除魔，火焚龙夫人。”

金枝公主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不行，她是我的人，辛辛苦苦跟随我从尼泊尔到色迦寺，又到——”

叶天没有说话，就是因为龙夫人是金枝公主的人，才会单独请示，让金枝公主给出答案。

“叶天，我可以把她带回去，关在尼泊尔王室后山的山洞里，闭关修行，克制邪魔，直到寿命终结。”

叶天没有反驳，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蓦地，金枝公主眼中涌出热泪：“我宁愿……我即便知道她的过往，也从未嫌弃过她。尼泊尔悬针寺的九尾大师说过，人有人心，妖有妖德，只要斩断其暴戾之心，就能使其一心向善。到那时，她就是好妖，善妖，比普通人对这个世界的贡献更大。叶天，上天有好生之德，高抬贵手，放过龙夫人吧？”

叶天沉默，低头无语。

如何处置龙夫人的问题，相当复杂。假如交给雷纯，她就必须层层上报，最快获得批复，也得一周之后。

反之，交给金枝公主带走，袭明卫就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这其中的利害得失，能够计算得清清楚楚。

“叶天，想好了吗？”

叶天从沉思中惊醒：“我记得，典籍《非人协会》的扉页上写着，与‘非人’共存共生这句话。看起来，我得向你学习，虽然看那本书很多遍，还是没有领会其内核。现在，我赞同你的意见，将龙夫人送回王室，禁闭于后山山洞，让她开始崭新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