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放我出去……带我走，莫高窟是我的噩梦，永远醒不了的噩梦……”

“叶天，告诉她，只要画出莫高窟的全貌，就可以放她走。这是获得释放的唯一条件，告诉她！”

海伦妆容秀美，但在叶天眼中，她此刻如同狰狞巫婆。

贪欲犹如万丈沟壑，终其一生，都无法填满。所以，那些战争狂人，才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叶天有理由相信，海伦的下场，并不会比她的父辈更好。

天欲其亡，先令其狂。

天将降大祸于斯人也，躲都躲不过。

叶天摇头，海伦踏前一步，按下通话器：“常歌，我是海伦，只要你画下全部莫高窟，就放你走。还记得吗？我们在罗浮宫蒙娜丽莎画像前见过，并且共进午餐。你说过的，常氏家族绘画绝技，就是能够通过表象，画出本质。”

常歌叫起来：“我记得你的声音，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东方见面。好了，你想要什么？只要是跟绘画有关的，我都可以做到。”

海伦深吸一口气，嘴唇凑近通话器，一字一句地回答：“你纵览莫高窟全部壁画，将每一幅画背后的故事全都画出来。第一幅，就是407窟三兔共耳藻井壁画。”

叶天忍不住苦笑，他知道海伦犯了一个错误，以为“洞察本质”是轻而易举的事。

四大家族是真正的灵魂画师，每次作画，都会耗费极大的神思。所以，常歌画完龙夫人，会瘫坐在转椅上，一动不动，近乎崩溃。

她为了活命，当然可以按照海伦的要求，用画笔重新解读莫高窟壁画。只不过，熬到最后，油尽灯枯，想走都走不了了。

“可以，你现在释放我，马上去莫高窟。”

叶天叹了口气，他感到，当下的敦煌江湖，所有人的价值观正在加速崩溃。任何突然冒出来的江湖势力，都以武力胁迫他人，去做人力完全达不到的事情。这种极端事件发展到最后，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同归于尽，不会有任何双赢的可能。

在他看来，唯有白道力量，才能结束这场三兔共耳引发的江湖灾祸，让敦煌重归和平。

“叶天，你带她去。”

叶天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他陪同常歌前往，至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如果换了其他人，常歌的人身安全面临太多不确定性。

他点头同意，海伦就派人打开隔间，将常歌放出来，交给叶天，一起赶往莫高窟。

车子行驶在黑魆魆的戈壁公路上，叶天打开电唱机，选了一首新加坡歌星孙燕子的歌曲。

常歌一直都在哽咽，肩膀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不要难过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会遇到这种时候。或者，常氏家族名声在外，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拥有洞察壁画本质的力量，也是一种原罪，对不对？”

孙燕子的磁性歌声，具有安抚情绪的强大力量。

车子接近莫高窟的时候，常歌终于冷静下来。

“我很难过，不是因为别人拿枪指着我，用手铐和脚镣锁着我，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三兔共耳代表的未来。叶天，那太可怕了，刀枪屠城，血流成河，百里之内，尸横山野。唐末至宋初，为何史书中鲜有敦煌字样出现？就是因为，历史被人斩断拿走了，你能听懂吗？”

叶天一愣：“斩断？拿走？”

常歌抽出三张纸巾，擦干净泪痕，清清楚楚地说：“没错，就是被人斩断、拿走了。所以，敦煌的历史出现了断章，而这部分时间，被塞进了藏经洞里，确切说，是塞进了‘万佛烦恼’之中。如果你得到了它，跟它融为一体，你就知道是谁拿走了那段‘敦煌’。我这样说，已经是最直白的说法，你能明白吗？”

叶天的确很难理解“拿走时间”是什么意思，但是，“万佛烦恼”隐匿于藏经洞，就证明，那个地方不是整个莫高窟的储藏室，而是重中之重，玄机核心。

“现在，你想怎么做？”

常歌一瞬间爆发：“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你——你是白道中人，跟雷纯一样，肩负着匡扶正义、保卫中原的使命。我能做的，就是遵照海伦的命令，却画三兔共耳。敦煌人逆来顺受，不肯反抗，是生来如此懦弱吗？错了，错了……”

此刻，常歌眼中，再次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滴。

车子到了莫高窟的台阶下面，缓缓停住。

后面百步之处，有四辆黑色越野车跟过来，进了停车场，就向四面散开，对叶天的车子形成合围之势。

“叶天，如果你读懂了藏经洞隐藏的密码，就一定明白，自有人烟至今，莫高窟已经遭受十五次灭族之战。曾经，这里生活的百姓如同野草，一把火烧光了，过几十年再长起来。我不敢反抗，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叶天伸出右臂，揽住常歌的肩膀。

他想不出合适的词语安慰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白道力量不会坐视不理，任由海伦之流作乱。

1900前后，敦煌遭受空前规模的洗劫。彼时，国家积弱，地方割据，列强袭扰，四面楚歌，谁也没有能力，保护国家宝藏。

今时今日，形势完全不同。

海伦想投机取巧，借助于常歌之力，挖掘壁画深层的意义，最终一定失败。

“走吧，抱歉，我失态了！”

常歌挣脱叶天的手臂，低头下车，又从后座上拿下画板和背包。

两人进入407窟，常歌打开工作灯，支起画架。

叶天仰面望去，藻井壁画暗影浮动，与白天相比，大相径庭。

“不要紧盯着三兔共耳看，它有催眠作用，会让你的大脑一片空白，最终看不到兔子，只看到一束光……”

常歌的提醒声传来，本该极近，但叶天此刻的听觉，却像是隔着几十步。

“没事的，之前从未有过幻觉——”

叶天的话还没说完，藻井中的壁画消失，真的变成了一束白光。

白光落在地上，距离常歌的脚尖，只有半步。

刹那间，洞内洞外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惨叫声，仿佛此刻正有一场大屠杀，就在莫高窟上演。

叶天看过无数战争纪录片，对于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真正的屠杀是影视剧表现不出来的，因为所有人都直面死亡，掺不了一丝丝假。

真正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哭嚎声里夹杂的喝骂声、求饶声、呼救声……都不是现代语言，而是来自古代。

他听到，就在407窟的洞口位置，一个粗野暴怒的壮汉声音叫着：“围之，四角相合，不容蝼蚁漏网，尽杀之！”

叶天转头望去，影影绰绰，407窟内左右奔逃，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

他想到刚刚常歌说的，戈壁滩处于山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一轮又一轮杀戮，再多人的死活，也无法扰动京城高官的车仗。

“藏经洞——”

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猛地转身，大步向外。

既然身在幻觉之中，他到达藏经洞的位置，就有可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宝贵线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既然天将降大祸于斯人斯地，后来人总要抓住白驹过隙般的机会，一定弄清楚，藏经洞里究竟隐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将“万佛烦恼”匿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