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另一边的贝拉，反应要更直接一些。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一层暗红的色泽。她脚下的影子停止了晃动，变得像一滩浓稠的墨，紧紧贴着地面，却又仿佛有生命般，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肌肉紧绷，像一头准备扑杀猎物的黑豹。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是马尔斯。

他没有看贝拉，视线同样锁定在远方的祭坛，但手上的力道说明了一切。

“冷静点。”

贝拉的肩膀猛地一沉，她偏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冷静？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所有人都杀了？”

马尔斯的手掌加重了力气，迫使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冲出去，我们只会是下一批。”

他们的对话没有影响到陈放。他心里的那股怒火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沉淀成了一片冰冷的湖，湖面平静，湖底却暗流汹涌。他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那面铜镜。

镜面里，大祭司桑德斯正进行着仪式的最后阶段。他的吟唱已经不再是低语，而是变成了高亢的、意义不明的音节。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铁锤，敲打在无形的屏障上。随着他的吟唱，他头顶上方的天空，那片广阔的沼泽之上，开始出现异变。

空气先是像水波一样扭曲起来，紧接着，一缕缕灰黑色的气息从下方的人群中升起，那是绝望的灵魂。这些气息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灰色的薄雾。薄雾越聚越浓，开始缓缓旋转，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隐约能看到无数张扭曲哀嚎的面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景象诡异而宏大。

陈放的眉头却锁得更深了。

不对劲。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自己看过的那些关于邪神祭祀的古老记载。献祭给迷雾之神，更像是一种交易。邪神享受的是信徒的恐惧和敬畏，从而赐予力量或是满足某些愿望。像这样把一座城的人全部当作祭品，这种规模，已经不是取悦了。

这更像是在……支付某种代价。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念头让陈放的心一沉。他的目光在镜面中移动，不再只盯着桑德斯，而是死死地追踪着那个巨大的灵魂漩涡。他想知道，这股庞大到让人心悸的能量，最终会去向哪里。

漩涡旋转得越来越快，其中的能量也被压缩到了极致，但它并没有被祭坛上的桑德斯吸收，也没有逸散到空气中。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整个漩涡的底部被拉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尖端垂直向下，对准了那片漆黑的沼泽。

所有的灵魂能量，都被尽数灌了进去。

那片黏稠的黑色沼泽，就像一块永远填不满的巨大海绵，将那股足以毁灭一支军队的能量悄无声息地全部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陈放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立刻放下铜镜，动作迅速地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了他的风水罗盘。

罗盘一被拿出，中央那根细长的磁针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开始疯狂地、毫无章法地剧烈旋转起来。针尖在小小的铜盘内壁上不断碰撞，发出“哒、哒、哒”的细碎声响，听着让人心烦意乱。

几秒钟后，这疯狂的旋转戛然而止。

磁针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按住，猛地一震，纹丝不动地指向了沼泽的中心。

那里，正是灵魂漩涡能量灌入的地点。

陈放抬起头，望向那片死气沉沉的沼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终于明白了。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同样面色凝重的同伴。

“问题不在祭坛，在沼泽下面。”他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桑德斯不是在献祭，他是在喂东西。用全城人的命，喂养沼泽里的某个东西！”

薇雅的嘴唇微微张开，脸上的圣光因为震惊而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喂养？”

她的话音未落，远方的沼泽里，最后一个人的头顶，也彻底被黑色的淤泥吞没。

至此，献祭完成。

祭坛上的桑德斯猛地停下了所有动作。他仰着头，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天空。一种极度的狂热和满足感，让他的脸都扭曲了。他胸腔起伏，然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了无上喜悦的狂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嗬啊！”

天空中的灵魂漩涡仿佛收到了指令。它瞬间停止了旋转，整个庞大的漩涡开始向内坍缩，所有的能量、所有的灵魂、所有的怨恨与不甘，都在一刹那被压缩、凝聚，最终化作一道粗壮得不成比例的纯黑色光柱。

那光柱没有声音，没有热量，只有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死亡能量。它撕裂了昏暗的天空，带着一股终结一切的气势，狠狠地砸进了沼沼泽的中央！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爆炸，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

光柱没入沼泽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秒钟后，一股沉闷到让人心脏都漏跳一拍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

紧接着，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他们藏身的山岩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一道道细密的裂缝在岩石上蔓延。几块碎石从头顶落下，砸在旁边的地上。

远处的沼泽彻底疯了。

整片沼泽地就像一锅被烧开的黑油，剧烈地翻腾、沸腾。无数巨大的、黏稠的气泡从淤泥深处涌出，每一个都有房屋那么大。气泡在水面炸开，喷涌出浓郁的、带着刺鼻腥臭和万年腐朽气息的黑色气体，向四周弥漫开来。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大气息，正从地底的最深处，缓缓苏醒。

那气息里没有生命，只有死亡，只有恶意，只有跨越了万古时光的沉寂。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沼泽的中心，那个被黑色光柱击中的位置，黑色的淤泥和污水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力向两边缓缓推开，形成了一片巨大的、不断扩大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