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正在从那空洞的深处，一寸一寸地，缓慢而坚定地向上升起。

那不是什么苏醒的怪物，也不是什么地底的建筑。

那是一具棺材。

一具巨大到完全不合常理的棺材。它通体漆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石头打造的，表面光滑，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老。它就那样，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和纯粹的恶意，破开沼泽，挤开淤泥，一点一点地，重现在这个世界上。

桑德斯的目的，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献祭了整座城市，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邪神，而是为了唤醒这座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古老石棺！

那具巨大的石棺就那么悬浮在沼泽上空，一动不动。

沸腾的沼泽渐渐平息，只剩下黏稠的黑泥偶尔冒出一个气泡，发出“咕嘟”一声轻响，然后又归于死寂。空气里的腥臭和腐朽味还在，但更让人难受的，是一种无形的重量，正从那石棺里一点点地渗透出来，缓慢而持续地挤压着周围的一切。

陈放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一下下地跳，呼吸也有些不畅，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他身边的薇雅情况更糟，她体表的圣光已经不再是明亮的光晕，而是像风中的烛火，紧紧贴着皮肤，忽明忽暗地挣扎着，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片沉重的黑暗彻底吞没。

另一边的贝拉，半边身子都僵在了藏身的岩石阴影里。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些本该与她心意相通的影子，变得像凝固的水泥一样，沉重、迟钝，完全不听使唤。这是一种纯粹的、来自更高层级的压制，甚至还没见到棺材里的东西，他们就已经被剥夺了大部分反抗的能力。

祭坛上，桑德斯站着没动。他没有狂笑，也没有嘶吼，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是一种近乎于平静的满足感。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发自胸腔的轻笑，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山岩的每一个角落。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遥远的距离，准确地落在了陈放他们藏身的地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点炫耀意味的平静。

他抬起一只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他们轻轻摇了摇。

“你们以为，我献祭一整座城，是为了讨好哪个躲在深渊里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这平稳的语调，却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错了。”

他放下手，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在自家后院散步的老人。

“我花了八十年。从一个谁都瞧不起的学徒，到坐上大祭司这个位置。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禁书，污染了我自己的信仰，和那些你们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做交易。我做的每一件事，牺牲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今天，为了把它弄醒。”

他侧过身，用下巴指了指身后悬浮的巨大石棺，眼神里终于透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但依旧被他牢牢控制着。

“你们不懂。神，是不需要取悦的，尤其是死掉的神。”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那里面躺着的，是上一个纪元留下来的东西。一个真正的神。当然，祂的神性、意志，早就消散干净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不朽的躯壳，一具完美的、充满了力量的容器。”

他再次转过头，直视着陈放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感到荒谬和胆寒的计划。

“我从不侍奉神明。我要做的，是成为神明。”

这番话语里没有狂热的吼叫，只有一种经过无数次推演和谋划后，冰冷而坚定的结论。他不需要任何人相信，他只是在宣告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只要我的灵魂进去，我就能一步登天，成为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半神。永恒的生命，无尽的力量，我将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个接近神的存在。”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话，那具巨大的石棺，终于有了动静。

一阵沉重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打破了山谷间的寂静。

“嘎——吱——”

那严丝合缝的棺盖，开始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向着一侧滑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越来越宽的黑色缝隙。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的死寂气息，从缝隙中涌出，像是一阵无形的寒流，吹得人灵魂发颤。

薇雅体表的圣光猛地一暗，几乎彻底熄灭。马尔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战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都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一具足以颠覆认知的、恐怖的神明遗骸。

终于，棺盖完全滑开了，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预想中的画面都没有出现。没有堆积如山的金色骸骨，没有被神性光辉笼罩的不朽躯体，更没有什么狰狞可怖的怪物。

巨大的石棺里，只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皮肤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五官普通，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他就那样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神态安详，像一个干完农活后，在田边睡着了的普通农夫。

这巨大的反差，让现场的氛围变得无比诡异。那宏伟到不合常理的石棺，与里面那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构成了一幅让人无法理解的、充满了荒诞感的画面。

陈放皱起了眉头，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这算什么？一个持续了八十年的阴谋，献祭了整座城市的生命，就是为了这么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

祭坛上的桑德斯，却对这景象十分满意。他眼中闪烁着成功的喜悦，那是一种大功告成后的、彻底的放松。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吟唱任何祷文，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的身体，就那样从脚下开始，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飞灰。皮肤、血肉、骨骼，都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下分解、消散，像是被岁月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