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靠着薇雅的搀扶，勉强站起身，抬头仰视着如同山岳般的希杰。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缓了一口气，用还有些沙哑的嗓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对希杰说了一遍。

从他们围攻桑德斯，到桑德斯被逼到绝路，再到他放弃自己的灵魂，主动唤醒了神明躯壳中残留的意志。以及那个代表着神明权柄的迷雾光冕的出现，和它最后看向沼泽深处，然后凭空消失的整个过程。

希杰安静地听着。

他那张巨大的脸上，表情随着陈放的讲述，一点点地变化。

当听到桑德斯主动献祭灵魂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当听到“神之光冕”出现时，他的脸色已经沉得像块铁。

而当陈放说到，那个神明躯壳最后是被沼泽深处的某种东西“呼唤”走的时候，希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那张原本就无比凝重的脸，此刻变得一片阴沉，甚至透出了一丝和之前贝拉脸上极为相似的、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转过身，同样看向了哭泣沼泽的深处。

他那只巨大的手掌，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成拳，发出了骨节摩擦的闷响。

一种比面对桑德斯、甚至比面对刚才那个神明躯壳时，更加沉重和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夜风吹过，卷起一股混合着尘土、焦糊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吹得人脸上生疼。四周安静得可怕，之前那股神明降临般的恐怖压力消失了，可留下的空洞和死寂，反而更让人心里发毛。

哭泣沼泽的方向，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沉默地蛰伏在黑暗里。

希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山一样的影子投在残破的地面上。他没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沼泽的深处，那张粗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阴沉得厉害。周围的光线似乎都被他那庞大的身躯吸了进去。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像是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他低头看着脚下如同蝼蚁般的陈放几人，暗红色的瞳孔里倒映不出任何光。

“它最后，是看向了那个方向？”

他的声音很低，从巨大的胸腔里发出来，带着沉闷的共鸣，像是远处的雷声在地面上滚动。

陈放靠着薇雅，勉强点了点头，喉咙里又干又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希杰没再多问。他那庞大的身躯微微向下一沉，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缝向四周蔓延。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朝着哭泣沼泽的方向扩散开去。空气中响起一阵低沉的嗡鸣，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振翅，地面上的碎石和瓦砾被这股力量震得轻微地跳动起来。

薇雅和贝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马尔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适。陈放能感觉到，那不是普通的声音，而是一种纯粹力量的探查，希杰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捕捉那股已经消失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秒，两秒，十秒……

沼泽深处，什么都没有。

那片黑暗的区域就像一个黑洞，吞噬了希杰所有的探查，没有传回一丝一毫的回应。那股曾经让天地变色的气息，就像滴入大海的水，彻底消失了，干净得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希杰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晃动，青灰色的皮肤下面，那些暗红色的纹路明明灭灭，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他胸膛的起伏也变得急促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灼热的白汽。

终于，他像是被切断了能源，那股撑起庞大身躯的力量迅速流逝。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肌肉和骨骼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最后，他恢复了正常人的体型，身体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才没完全倒下。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额头和脖子上全是汗，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肩膀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不见了……”他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厉害，“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巨人的狂暴，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和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连气息都无法追踪的敌人，比任何有形的怪物都更让人心里没底。

周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薇雅扶着陈放，让他靠在一面断墙上休息。马尔斯和贝拉也走了过来，沉默地站在一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陈放靠着墙，缓了好一阵，才感觉胸口的憋闷感好了一些。他看着同样疲惫的希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讲述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讲得很慢，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条理很清晰。从他们如何设计围攻桑德斯，到桑德斯被逼到绝路，再到那家伙如何笑着放弃自己的灵魂，将身体当做容器，唤醒了那具所谓的神明躯壳。

他详细描述了那个迷雾光冕出现时的情景，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以及最后，那个神明躯壳毫无征兆地看向沼泽深处，然后凭空消失的全过程。

希杰就那么安静地听着，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眼神越来越沉。当听到桑德斯主动献祭灵魂时，他的眉头拧了起来。当听到“神之光冕”出现时，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等陈放全部说完，希杰沉默了很久。

“所以，拜尔斯城……”他看着周围的废墟，声音很低。

陈放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

“恐怕……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就算有活下来的人，也很可能被那种信仰污染了心智。”

希杰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咆哮，只是抬起头，看着被烟尘笼罩的夜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