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叹息很轻，却又很沉，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希杰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身心俱疲的众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却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分头找。”希杰看着他们，开始分配任务，“马尔斯，你对生命的气息敏感，去城西。贝拉，你的影子方便探索，城东交给你。薇雅，你在中心区域搜寻，用光照亮，看看有没有需要治疗的伤员。”

几人立刻点头，没有一句废话。

马尔斯僵硬的身体立刻动了起来，他以一种独特的、悄无声息的步伐在废墟间穿行，脑袋微微低着，鼻子在空气中不断嗅探。这里的空气里充满了各种味道，石头的、泥土的、燃烧过后的，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他需要从这些杂乱的气味中，分辨出那一点点属于活人的气息。

贝拉的身影则像融化的墨水，悄无声息地沉入脚下的阴影之中。对她来说，这座城市是另一番景象。她的视线可以穿过墙壁的缝隙，可以顺着倒塌的房梁滑入黑暗的角落，整个废墟在她眼中就像一个巨大的、寂静的迷宫。

薇雅的掌心升起一团柔和的光球，像一盏漂浮的灯笼。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却也让眼前的残垣断壁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她走得很慢，很仔细，一边用光芒照亮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一边随时准备施展治疗法术。

就在他们分头行动的时候，陈放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被遗忘的身影。

瑟琳娜！

那个被他藏在洞窟里的少女！

他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身体的酸痛和疲惫，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记忆中的那个洞窟跑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好几次都差点被脚下的碎石绊倒。那个被邪神力量引诱的女孩，现在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他一头冲进那个不大的洞窟，里面漆黑一片，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瑟琳娜？”

他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心沉了下去，摸索着往里走，脚尖踢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探向对方的鼻子下方。

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

还活着！

陈放松了一口气，立刻在身前召唤出黑暗血灵。一团粘稠的暗影物质迅速凝聚成形，背后展开一双平滑的蝠翼。

“带她去找希杰，小心点，别弄伤她。”

血灵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作为回应，它伸出两条手臂，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小心地将昏迷不醒的瑟琳娜从地上托举起来，抱在怀里。随后，它双翼一振，身体化作一道血色的弧线，无声地飞出洞窟，在寂静的废墟上空划过，朝着希杰所在的方向飞去。

做完这一切，陈放才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靠着冰冷的洞壁，大口喘着气。

时间在压抑的搜寻中一点点流逝。

这座城市太大了，也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贝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她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城郊，地下，有活人。”

这几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他们立刻停止了各自的搜寻，朝着贝拉所说的方向赶去。

那是一片靠近城墙的居民区，这里的房屋倒塌得尤其厉害，几乎找不到一栋完整的建筑。贝拉正站在一堆木板和碎石掩盖的土坡前，对他们招了招手。

“入口在这里。”

希杰走上前，徒手将那些沉重的石块和木板搬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狭窄入口。

一股潮湿发霉、混杂着汗味和恐惧的气味从里面涌了出来。

希杰带头走了下去，陈放他们紧随其后。地下室不大，角落里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空气中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灯光下，十几个男男女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挤在角落里，正用一种惊恐不安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人个个衣衫破烂，脸上、手上满是污垢，眼神空洞，身体因为寒冷和害怕而不住地发抖。

直到看清希杰和陈放他们身上的审判庭制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才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们……是审判庭的人？”

希杰看着他们，眼神柔和了一些，他点了点头。

“我们是。没事了，都结束了。”

他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地下室里立刻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泣声。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绝望过后，终于敢发泄出来的、低低的呜咽。

陈放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走上前，轻声地问那个老人。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人用袖子擦了擦浑浊的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

“我们……我们信奉的是暗影之神。”

这个回答让陈放几人都有些意外。

“那个叫桑德斯的恶魔，他蛊惑全城的人去信仰那个邪神的时候，我们也假装被他骗了。”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吾神的教义，是隐匿和欺骗。我们按照教典上的方法，在身上刻下了欺瞒的符文，这才骗过了那个恶魔的感知。当他号召所有人去中心广场……去参加那个仪式的时候，我们就通过早就挖好的地道，躲进了这里。”

他抬头，透过狭窄的入口，看着外面那片死寂的废墟，眼神里没有一点活下来的喜悦，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哀伤。

“拜尔斯城……七成的人啊，都没了。我的邻居，街角的那个面包师，还有我看着长大的那些孩子们……”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他转过身，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再也说不下去。

地下室里，那压抑的抽泣声更大了。这不是为自己活下来而流的泪，而是为了一座被毁灭的城市，和无数死去的亲人朋友而流的泪。

对他们来说，活下来，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家园，或许比死去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