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看着薇雅震惊又欣喜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勾出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准备试一试。”他的语气轻松下来，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魄力，“反正，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天色正在下沉，最后一抹太阳的余晖，像凝固的血，涂抹在拜尔斯城西边的天际线上。冷风卷着尘土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在倒塌的房屋之间穿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死去的城市哭泣。

广场中央，几道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着。

“那块木板，再往左边一点，对，卡进那个槽里。”

陈放的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环境里传得很远。他身上沾满了木屑和灰尘，正指挥着马尔斯搭建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高台。马尔斯沉默地执行着指令，他那变身后的血僵之体拥有惊人的力量，常人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厚重木板，在他手里就像一块普通的积木。木板与木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次撞击，都让站在一旁的薇雅心头跟着一跳。

她手里拿着几块准备用来伪装的破旧帆布，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她看着高台的轮廓一点点成型，一个带有夹层和暗格的复杂结构，内心充满了不安。这个计划太大胆，也太疯狂。她时不时地望向广场四周的废墟，生怕从哪个阴影里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来。

半个多小时后，高台的主体结构总算搭好了。从外面看，它只是一个用废料拼凑起来的粗糙平台，和周围的断壁残垣没什么两样。

陈放跳下高台，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头对薇雅交代。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跟希杰队长谈谈。”

薇雅攥紧了手里的帆布，点了点头。

陈放穿过瓦砾，走向治安队临时驻扎的地方。希杰正坐在一截断裂的石柱上，用一块粗布反复擦拭着他的长剑。剑身很亮，映出他那张疲惫到有些麻木的脸，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了走近的陈放，手上擦拭的动作没有停。

“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队长，我需要你的帮助。”陈放没有绕圈子。

希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说吧。”

“今天晚上，我们准备在广场上，做一次传教。但是我的传教方式，比较激进。前期会装成是一场对异教徒的审判，可能会引起一定程度的骚乱。我希望队长能提前和各方面的队伍通个气。到时候维持秩序可以，不要打断我的计划。”

陈放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希杰的眉头立刻锁紧了，他把剑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陈放。

“现在这个情况，传教？你确定有这个必要么？”

“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更要搞。”陈放蹲下身，让自己能平视这位身心俱疲的队长，“队长，城里的人，心已经散了，有些人甚至已经心死了。光靠食物和水，救不活他们。他们现在就像是一群行尸走肉，需要一次发泄，也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

“我也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薇雅的声音从陈放身后传来，她也走了过来，神情比刚才镇定了许多，目光里带着一种特有的庄重。

“希杰队长，人们需要秩序，需要看到罪恶被惩罚，善良被褒奖。哪怕这只是一个象征，也能给他们一点慰藉，让他们相信，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崩坏。”

希杰的目光在陈放和薇雅之间来回移动，他沉默了。作为一个在刀口上舔血的治安队长，他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懂人。他知道，绝望比饥饿更可怕。这些天，他看着手下的弟兄和那些幸存的平民，眼神一天比一天空洞，他比谁都急，却又无计可施。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都吐出去。

“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大家额外为我做什么。”陈放站起身，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的想法是，今晚无论台上发生了什么，治安队，还有教廷方面的人，都不要干预我的计划。”

希杰盯着陈放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双眼睛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平静和自信。最终，他缓缓点头。

“好。”

夜，终于还是来了。拜尔斯城逐渐被夜色笼罩。废墟里零星点燃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光芒微弱得可怜。

当最后一批难民分食完手里的黑面包，各自找了避风的角落，准备像过去几天一样，在饥饿和寒冷中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晚时，一声沉闷的铜锣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城市里炸响。

“当——！”

声音穿透了夜风，在空旷的街道和坍塌的楼宇间来回冲撞，将不少已经昏昏欲睡的人惊得一个激灵。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高大而恐怖的身影，便从街巷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是马尔斯。他再次变成了那副血僵的模样，暗红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狰狞的面孔足以让小儿止啼。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人们的心上。他一边走，一边用他那独特的，如同砂纸摩擦石板的嗓音，向着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宣告。

“今夜，中央大教堂外的广场，将审判一个背弃信仰、助纣为虐的异教徒！”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异教徒……”

“审判……”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人们已经麻木的神经。

生存的重压已经让他们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感觉，但“背弃信仰”这四个字，却触动了他们灵魂深处那根与生俱来的弦。那是对神灵最后的敬畏，是对背叛者本能的憎恨，也是在无边黑暗中，对“秩序”的一丝渴望。

一个、两个、十几个……

人们从各自蜷缩的角落里站了起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默默地，朝着中央广场的方向移动。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疑惑，也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想要见证点什么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