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惊吓和无休止的“注视”，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陈放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自己就像一只被钉在实验台上的青蛙，被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反复研究、观察，却永远不知道对方的目的。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远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更加剧烈。

他的眼眶下浮现出浓重的黑眼圈，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当天下午，队伍在一处河边休息时，祂又来了。

陈放正坐在河边洗脸，冰凉的河水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有了一丝缓解。可当他抬起头，看到水中自己倒影的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时，他所有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连连后退。

那个神明躯壳就站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一如既往地安静。

陈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恐惧、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最终汇成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的轮廓，鼓起全身的力气，用嘶哑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吼了出来：

“前辈！你到底想做什么？！”

“杀了我？还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求您……给个提示行不行！”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河边回荡，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那个神明躯壳的轮廓似乎微微凝固了一下，然后，就像前几次一样，身影慢慢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

只留下陈放一个人站在原地，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河岸，脸上满是茫然与更深的绝望。

他最想得到的答案，连一个字都没有。

车轮碾过盘结的树根，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陈放的身体在车厢底板上弹起又落下。他蜷缩着，像一只被丢弃的虾米，每一次撞击都牵动着识海里那根看不见的探针，痛楚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

他没有昏迷，意识却像一团被扯散的棉絮，在清醒和混沌的边界漂浮。那股冰冷的意识，那场在他体内进行的手术，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他能感觉到，某种全新的、陌生的规则正在被强行铭刻进他的根本。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正在失去某种东西，同时又被灌入了某种东西。

这种感觉，比死亡更让人无助。

“再快点！”

车厢外传来希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马鞭抽在空气里，发出一声脆响。车速又提了几分，车厢的晃动也愈发剧烈。

薇雅跪坐在陈放身边，一手紧紧抓住车厢壁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悬在陈放的额头上。她掌心泛着柔和的圣光，可那光芒只能照亮陈放毫无血色的脸，却无法渗入他紧锁的眉头，更无法驱散那笼罩着他的无形阴影。

她看着陈放痛苦地抽搐，嘴唇被咬得发白，一种尖锐的无力感刺痛着她的心。她不停地低声祈祷，向圣光女神祈求庇护，可回应她的只有车轮滚滚和林间的风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放，那个总能创造奇迹、总是一脸平静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马车最前方，与希杰并排坐着的马尔斯忽然动了动。他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鼻子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停一下。”他的声音很低，却足够清晰。

希杰没有理会，只当他是想休息。“没时间！”

“不是。”马尔斯转过头，那双没有太多神采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困惑和警惕。“空气里的味道不对。”

希杰这才皱起眉，勒住缰绳，让狂奔的马匹缓下脚步。他用力嗅了嗅，除了林地里潮湿的泥土和腐叶味，什么也没闻到。

“什么味道？”

“亡灵的气息。”马尔斯说，“很浓，但又不一样。里面……混着血腥味。不是新鲜的血，是那种……陈旧的、浸透了土地的血腥味。”作为僵尸和血族的混合体，他对这两种味道的感知远超常人。这股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和烦躁，就像闻到了某种天敌留下的记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闪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希杰腰间，那枚代表着治安队总队长身份的徽章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发出微弱的嗡鸣。是瑞恩的紧急通讯。

他立刻摘下徽章，注入魔力。徽章上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影，瑞恩焦急的脸在光影中时隐时现，声音更是被强烈的干扰撕扯得支离破碎。

“总……队长……听到……吗……滋滋……”

“瑞恩！我在听！你那边怎么了？”希杰对着徽章大吼，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干扰……强……莱斯特城……东……蛮族山脉……滋……发现……”瑞恩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渊里艰难地爬出来，“……前所未有……亡灵……奇观……禁忌……血祭……范围……极大……”

薇雅和贝拉也探出头来，神情紧张地听着。

希杰握紧了徽章，再次加大魔力输出，试图稳定通讯。“瑞恩！说清楚点！什么亡灵奇观？”

光影猛地清晰了一瞬，瑞恩的脸清楚地显现出来，他的背景似乎是一片昏暗的山壁，脸上满是汗水和疲惫。“可能和血神教有关！我建议……不，是必须！总队长，你必须亲自过来一趟！带上马尔斯！他对血属性的感应比我们任何人都敏锐！”

话音刚落，光影“啪”地一声彻底碎裂，通讯中断了。

车队停在林间小道上，周围一片死寂。

希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蛮族山脉？那在莱斯特城的东面，和他们现在逃亡的方向完全是南辕北辙。绕路过去，至少要多花两天时间。

两天。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陈放依旧在无声地承受着折磨。多在野外暴露两天，对陈放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致命的。那个神明一样的怪物，随时可能再次降临。

可是，瑞恩的语气急迫到了极点，甚至用上了“必须”这个词，还点名要马尔斯。能让瑞恩这个经验丰富的老队长如此失态，事情的严重性可想而知。血神教，禁忌血祭，亡灵奇观……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本身就代表着一场巨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