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盖不住火声，火声盖不住那一声声压低又燃起的“走”！

夜更深，营帐中灯火摇晃，仍未熄。柳闲坐在图案前，披风只搭了一肩，额角渗出细汗。

褚尧立在旁边，面色疲惫，目光却清醒。他低声开口：“主帅。属下觉得该提前说。”

“兵士虽肯走，可水——快没了。照现在的节律，再走两日，便一滴不剩。”

柳闲抬眼看他，没出声。

褚尧继续道：“这些天风又冷，夜里极寒，早起结霜。属下怀疑……这一带根本没正常水源。”

“就算人能熬，马不行。后头几匹已经快断气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再走下去……属下怕不是死在敌手，是渴死在泽里。”

柳闲没吭声，只把手里一份破图收了收。外头风呼啸，一阵冷气灌进来，把灯火吹得一跳一跳，似随时都要灭。

柳闲起身，走出帐门。夜空极冷，地上霜白如银。草泽之间，风静得可怕，只有草叶贴着泥地微微晃。

他裹紧了披风，低头盯着地面，眉头微皱。这一瞬，他脑子里掠过什么。像是曾在哪见过。

水的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前面一路都走过来，除了远水，就没见半滴能喝的东西。

但现在，他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他弯下身，拾起一块鼓起的草根。手一握，冰冷刺骨。泥里有霜。

霜上，有结露。“露水……”他喃喃一句。

随后忽地站直身子，回头朝帐中喊道：“褚尧！”

褚尧立刻追出来：“主帅？”

柳闲眼神一亮：“去营里要个铜杯来！再要几匹备用的战马披风，再破都行！”

“快！”

褚尧一怔，但不敢多问，立刻照做。不多时，一名亲兵捧着一只旧铜杯赶来，褚尧亲自拿了三块备用披风。

柳闲接过杯子，在一处空地上将披风平铺开来，低声命令：“把披风四角用探杖定住，撑开成个兜形。底部垫杯，口朝上。再拿几块石头，把披风压下，成个凹形。”

褚尧这才反应过来，眼睛一亮：“露气取水？”

柳闲点头，表情极稳：“夜间寒露重，只要外头够冷，布料足吸湿。披风外层能聚湿，水汽会凝到中间。”

“到了子时过后，杯底便会有水珠落下。不多，一杯顶多两三口。但十个布兜、一夜能落多少？百个布兜、一营能解多少渴？”

褚尧喉结一动，没再犹豫，立刻下令：“传营令！所有备用披风、斗篷、甲衣内衬布，统统调来！能吸水的，全铺出去！各连分区，百步内设水兜！谁敢浪费水气，军棍伺候！”

整个营地迅速动了起来。营火处，一张张披风被拉开压地，中间垫杯、周围定石，一夜之间，如同地上长出了一百口“水井”。

人马静卧。只留冷风吹过，霜气一点点爬上披风，慢慢凝聚。

子时过半，第一口铜杯中，响起“滴答”一声。褚尧眼神瞬间一亮，蹲身一看，果然杯底已有两三滴清水。

“主帅！成了！”

柳闲走来，接过杯，嗅一口，水清如雪，冰寒彻骨。他轻轻一笑，抬眼望向远处仍有火光的小帐：“让弟兄们安心。这地方不给我们水。那我们——自己取。”

“天不给活路，我们——自己走出来。”

一夜之间，整整一万兵马，各营凹陷水兜，足取百余杯。

虽不足解渴，却足以救命。水一有，兵心便稳。

第二日，贺初言早早赶来。他是昨夜最后一个入睡的，也是一早第一个醒来的。

柳闲看他进来，递了一口露水：“试试。”贺初言接过，怔了片刻，低头喝下一口，眼神一震：“这是……”

柳闲挑眉笑了一下：“天上掉的。”

贺初言低头重重一拜：“主帅英明。”

柳闲摆摆手：“没你带路，我也掉不到。”

水有了，风还冷，人更稳。一连三日，靠夜间聚露、日间控量，勉强维持兵马所需。

虽依旧困苦，却再无退声。谁都知道，这支队伍能活到现在，不是靠运气。

是靠脑子。是靠那个人——站在前头，不肯退半步的那个人。

但怀疑，并未全然消失。当第一晚布设完露水兜后，不少兵士围在自家披风边，蹲了整整一个时辰，一滴未见。

有人皱眉，低声嘀咕：“主帅那杯该不会是事先倒的吧？这地连水草都抽不出一口水，哪来的露？”

“真有用，为啥这么多年没人干过？”

褚尧站在不远，听得脸色铁青，刚要吼。

柳闲却拦住了他。他只是走上前，蹲在一张还未起雾的披风边上，将铜杯摆好，披风角压紧，轻声道：“你们不信？那我再摆一个。”

说着，他又找来一匹旧斗篷，亲手铺地，手脚利落，不慢也不急。“今晚若这杯里没水。”他抬眼看那些质疑的人，嘴角微扬，“明早我陪你们干嗓子咽干粮。”

几个兵脸色一变，倒不敢回话，只是憋着笑散了。

贺初言低声在旁道：“他们不是故意冒犯。是实在走得太苦，怕……希望落空。”

柳闲看着地上的杯子，淡声道：“没事。希望嘛……不怕小，就怕被掐灭。你种一个给他们，他们就不会死在绝望里。”

那一夜，风依旧冷，天越夜越静。夜里有几个哨兵不时偷偷探身去看杯底，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杯子边缘起了淡雾。

他们有些失望。可也有些沉默。至少那杯还在。至少主帅自己也守着。

直到次日拂晓，第一声喊叫，几乎在整个营地炸开。

“有水了！”

是第三营的李十七。他是第一个起床的，刚探身过去，整个人愣了。

那铜杯里，不知何时竟聚了一指深的清水。冰冷、清透、无色——一口下去，寒气直冲脑门，喉咙都顺了！

“主帅！水成了！杯子里有水！”

他高声喊着，像喊出了整个营地压了一夜的那口气。紧跟着，周围帐中传出一片掀帘声，沙哑低咒、惊呼连连。

“我这杯也有了！快看，快看我这！老子天不亮守了一夜……这杯真出水了！！”

营地炸锅了。那些前夜嘀咕怀疑的士兵，此刻脸涨得通红，连忙去掀自己那片披风。

有些杯里满了半指，有些只得两三滴。但——真的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