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苍然强行冲出谷口，左肩中箭，盔甲破裂，身后只剩寥寥残军相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吞了他三万兵的谷地，眼中第一次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是羞，是怒，也是第一次明白，柳闲这个人，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草包皇子。

夜晚归营，柳闲卸甲未歇，姜云亲自端汤入帐，眉眼间透着一点担忧。

“你不歇一会儿？我看你昨夜都没合眼。”

柳闲抬头看她一眼，笑着回道。“你都不担心我会在战场上出事？”

闻言姜云淡淡一笑，眼神却极认真。“我担心过，但我知道你从来没输过。”

只见柳闲接过汤盏，轻轻吹了口热气，仿佛说笑一般吐出一句话。“若我真死在战场，那这天下怕是没人能收了。”

而姜云微怔，抿唇不语，半晌后低声一句。“你要是敢真的……我会追着你，一路打回大齐都城。”

柳闲低头一笑，碗中热汤映着火光。“那我可不能死，太丢脸了。”

柳闲说这话时语气轻松，眼角还挂着点笑，但他手背上那一层细汗却没有被姜云错过。

姜云低头替他理了理衣领，语气像是调侃又像真心关切。“你可别总拿命试底线。你是太子，不是夜鹰斥候。”

柳闲没回话，只把那盏汤喝干了，放在桌上轻轻一扣，像是在收什么局，也像是给谁定心。

夜风卷帘入帐，外头传来传令兵疾步靠近的脚步声。“启禀殿下，锦衣信使自京中来报，是……是皇上亲信急信。”

柳闲闻言站起身，披风一拂，接过密信，只一扫，便笑了。“果然按不住了。”

信上是皇帝柳景牧亲笔调令，意图抽调东线兵力，增援北境前线，欲以大军压草原之势，一战决胜。

但信纸未热，一封手写的折信早已横在前头，正是柳闲三日前送出的机密军书，信中用的是最寻常不过的隶体字，连笔锋都没有任何装饰。

可那一行行落笔，却清晰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字字诛心，句句见血。“父皇，大周之忧不在北，在东，草原虎视眈眈，尚需数旬休整，巴图尔重伤未愈，兵马疲乏，尚不具大举之力。”

“然东线一破，南岭三镇势必不守，大齐、南云、密盟三国可趁机合围，直插汴河，届时北军孤悬，南军断粮，中枢失衡，三旬之策便成三年战局。”

“孩儿已破景炎，扰其边防，兵力未足，心防已裂，若此时抽调东线，则我此前布局，尽成泡影，此仗，当藏锋蓄势，以小胜引乱，不可一力求全，愿父皇慎察。”

柳闲手书，夜鹰第四日午时送达。

御书房灯火彻夜未熄，大周皇帝柳景牧坐在那张刻有九龙沉纹的乌木桌前，望着眼前那封折信看了许久，一言未发。

殿中左右无人敢言，连总管太监都屏息静立。

不远处的兵部尚书沉声开口。“陛下，太子……是否太过大胆？朝中未议，便擅改部署。”

柳景牧手中把玩着那封信，目光却不见任何恼怒。“大胆？”

他反复咀嚼这个词，语气缓慢却有一股难掩的锋意。“他若不大胆，当日便不该从北山三屯走出来。”

兵部尚书欲言又止，终究退下半步，不再作声。

殿中寂静得能听见风声从高处金瓦刮过，像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良久，柳景牧终于放下手中折信，起身，亲自提笔写下一封帝诏。“令兵部、枢密院、东镇署、西厂、锦衣卫听令。”

“北军之调，前线之战，自今日起，皆由太子柳闲独断专行，文武百官，不得擅改一兵一卒，不得私传一令一筹，违者，依叛军论。”

他落下笔，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漆黑夜色，忽地低笑一声。“没想到，我这废物儿子，也真能算得这么清。”

京中帝令连夜飞至北境，再由东镇急报传入夜鹰营中，柳闲接信之时，正立于新设营寨中，前方是刚铺设的咒阵图标，他看完那份诏书，只皱了下眉，然后笑了。“父皇终于愿意信我一回。”

段晨站在一旁，神情一凛。“殿下，这是圣令。自此北军由您独断，哪怕是兵部，亦不得插手。”

柳闲点头，顺手将诏书卷起，别入袖中。“这份诏书，不用给别人看。它该有用的时候，我自然会拿出来。”

段晨一愣：“那不昭告全军？”

柳闲回望他，神色淡淡。“我若要借皇权杀人，那这仗就输了，他们得知道我能带他们赢，而不是因为我姓柳才得听我号令。”

段晨低头应是，眼中却多了几分敬服之意，夜深露重，营火依旧，夜鹰营中巡哨未歇，三道巡线如环如阵，整齐至极。

柳闲走到帐外，望着那片还未清醒的雪原，脚下轻轻跺了下。“姜云呢？”

副将应声：“王妃在后营为受伤兵士调药，已安排随行御医助阵。”

柳闲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望着夜色中那盏始终亮着的咒灯，他心中明白，这一场仗才刚刚开始。

巴图尔不会就此罢手，黎苍然更不会甘心受辱，而真正的动乱，也许，还不在疆场之上，而在那张棋盘之后。

大齐国都，黎都城，战报急急入宫，黎苍然肩伤未愈，却强行上朝，他站在朝堂正中，眼角未退淤青，话却铿锵。“景炎一败，是我轻敌。但大周太子柳闲，已成边患。”

“他不但搅乱我东防，还在背后播乱谣言，挑拨朝议！臣请皇上，调北境一部，合南境轻骑，围而破之！”

大齐皇帝神情森然，手中折扇轻轻拍打案几。“柳闲……我记得当年大周封他为闲王，废而不立，如今竟能连破两军？”

旁侧礼部尚书轻声道：“皇上，大周若将东军全权交于此人之手，此局……不可轻视。”

黎皇静坐不语，良久后，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再赢一回，下令，启动密盟南线，叫南云国出兵扰大周西境，我们不动军。”

一言落下，朝中文武心知，这一仗虽未点兵，却已动局，南云国与大齐素有盟约，又受密盟牵引，暗线早布于大周西南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