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人说话，哪怕悟能，都垂了眼。

李正国脸色硬得像石雕，嗓音低沉：“那她是什么？十六代传人？就只剩她一个？”

“不是。”

涂山玉看了他一眼，目光像看一只死去很久的老兽：“鬼纹一族，一代只传一人。可有个例外——”

“若上一代传人尚未死，新一代觉醒，就会变成双生。”

她缓缓走到苏夏身前，狐瞳微微敛起：“她是十六代。你们还见过十七代。”

苏夏喉头微动：“苏袖。”

涂山玉点了下头：“是。他是你堂兄，也是第十七代。你们两个，是这世上最后一对鬼纹双生。”

苏夏的指尖死死扣进掌心，脸色一寸寸失了血色。

“所以……”她的声音像破布，“他说他生来要守门，是认命了？”

涂山玉垂眸，睫毛投下一点冷影：“不。他没认命。”

她轻轻抬头，妖冶的红发在肩头微晃：“鬼纹到第十七代，会彻底失控。那是规律。但若双生里有一人死，另一人就能暂时压制纹的觉醒。”

苏夏的胸口微微起伏：“所以他要死。”

没人出声。她垂下眼，声音轻得像在梦里：“他要死……我才能活下去？活？你以为，这世上谁能真活下去？”

涂山玉看着她，声音忽然透出一种奇异的温柔：“你们的血，从一出生就属于那扇门。活着，不过是把它养得更饥饿些。”

“等到它该醒的那天，你们自己，都会是门里生出的第一道钥匙。”

李正国低声问：“那宿命是死？”

“不是。”涂山玉目光转向他，眼底浮着极淡的怜悯：“是与门同归于尽。”

她缓缓开口，语调平静得像在叙述一桩旧事：“千年前，那道门第一次裂缝时，整个江南有四千三百条性命，一夜死绝。”

“那时鬼纹一族的祖先，用自己的骨和血把门堵了三百年。可鬼门不会死。它只是在等。等新的血脉，等新的钥匙。”

她看向苏夏：“你以为你堂兄身体孱弱，是病？不是。那是鬼门早早要他还债。”

苏夏的手缓缓抬到自己胸口，鬼纹在指尖震颤，像在低低哭。她咬着牙：“所以……无论我做什么，结局都一样？”

涂山玉轻声：“对。所以我才说，封印是假的。”

她垂眼，语气轻慢：“你们想救人，就得先杀自己。”

黎州缓缓闭眼，手指一点点收紧。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子期要盯上苏夏。他要的不是她的命。

是她活着。活着，才是把门真正推开的钥匙。

悟能低低合十，佛珠断成两半，落在尘灰里，发出一声闷响。“阿弥陀佛。”

他声音干涩：“因果，重如山。”

没人接话。顾寒忽然低声：“那苏袖呢？他是不是已经……”

“死了？”

涂山玉垂眸，眼底浮起一点莫测的笑意：“没有。”

“那小狐狸命大。他知道要死，也知道怎么拖。他用百鬼护身，以生人炼血封心。”

她轻轻抬手，指尖掠过苏夏苍白的脸：“可他撑不了多久。所以他来见你们时，已经不算是人。”

苏夏闭了闭眼，血丝一点点浮上眼底：“如果他死，门是不是就立刻觉醒。”

“会。”

“如果我死呢？”

“也会。”

“若我杀了方子期呢？”

涂山玉微微一笑：“你杀不掉他。他不是人。千面鬼的本体，从来不是那张脸。你见到的，只是他投下的影。”

黎州低声：“本体在哪。”

“没人知道。”涂山玉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冷风：“他从第一代执棋人起，就在等这个局。等鬼门碎，等你们一群人自以为在救世，最后自己亲手把门推开。”

“黎州。”她看着他，目光深得看不透：“你若真要救她，就得先明白，你自己是谁。你若不记起，方子期永远都在你前面。”

黎州没有立刻回答涂山玉的话。

血月透过破碎的窗棂，落在他脸上，把那双深得见不到底的眼睛一点点照亮。

他站在原地，左臂死气缓缓回收，掌心的短刀垂在身侧。

屋里安静得可怕，没人敢先开口。悟能缓缓抬头，嗓音干涩：“黎施主。”

黎州没有转头，像是没听见。

只是一瞬，他的瞳孔深处，灰白的纹路猛地翻开。一阵寒意从脚底往上爬。

他看见了。

不是幻觉，不是方子期投下的影。是一道活生生的记忆。

像是有人用一根锈透的针，把它硬生生缝回他的脑子。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座遍地枯骨的石阶上。

四周是黑得看不见底的荒野，血月悬在头顶，像一只垂死的瞳孔。他低头，指尖沾着温热的血。

血从他掌心溢出，浸透了七道灰白的符文。

而在他对面，陆千秋正盘膝坐在一具残破的石像上，吊儿郎当地歪着头看他。“黎州。”

那声音懒懒，透着点倦意：“你真打算走这一步？”

他没回答。

陆千秋挑了挑眉，似乎在笑：“再想想。一次两次，我们都失败了。再来一次，就真没有人活下去了。”

那句话落下，他忽然抬手，手心浮现出一块灰色的残片。

残片像一块风干的人皮，薄得几乎透明，隐约浮着一道淡红的符纹。鬼门碎片。

黎州缓缓开口，嗓音低哑：“把它给我。”

陆千秋看着他，眼里那点笑意一点点淡下去。“你真觉得自己是救世的人？你不怕，你才是开门的人？”

黎州没有再看他，只是伸出左手。灰白的死气缠到指尖。

那只手，骨节瘦削，却透着一种古怪的重量。执棋人的手。

陆千秋缓缓把碎片递过来，眼底浮出一点说不清的东西：“这是第三次了。上一次，你说要亲手把它封回去。”

“这一次，你说，要用它，去杀那个东西。那下一次呢？”

黎州看着他，声音沙哑：“下一次，没有了。”

残片落到他手心。

那一瞬，荒野尽头响起一声缓慢的啼哭，像是某种被封了千年的东西，正被唤醒。

然后，一切在他眼里崩碎成无数片。他猛地回神，夜风透过破窗扑在脸上，冷得像刀子。

悟能看着他，眼底浮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叹息：“黎施主，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