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州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手，将短刀重新挂回腰侧。骨节用力到泛白。

他能感觉到脑子里还有一大片空白，像是谁在最后一刻，把最重要的部分活生生剥走。

可他记起来了足够多的东西。三次。第一次，他们四个人站在最高的山顶，看着封印的裂缝一寸寸张开。

第二次，他亲手把碎片吞进身体，化作鬼手，带着全部记忆去和邪神做交易。第三次，就是现在。

他自己也成了局里的一枚棋子。黎州垂下眼，灰白的死气在袖口缓缓退去，像潮水收回深渊。

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清楚，一旦说出自己是执棋人的真相，队伍立刻就会散掉。方子期早在等这个机会。

他缓缓抬眼，看向苏夏。

她靠在墙上，脸色比夜色还白，胸口那片纹理在呼吸一样起伏。

她没问他看到了什么。她只是看着他，眼底透着一点近乎死寂的空空。

黎州忽然觉得嗓子一阵涩。

“黎州。”顾寒开口，声音透着不耐烦：“想好下一步没有？”

黎州缓缓转头，眼底一点光也没有：“先离开这里。”

“去哪？”

“去封印心脏。剩下的六处封印都在等我们。”

没人再问。黎州抬脚走出破门，夜风扑在脸上，吹得他眼底一层干涩的冷。

他看着远处那条荒废的高架桥，心里忽然很清楚一件事。

时间不多了。鬼门的气息比前两次更快苏醒。

哪怕他拼尽力气再拖一次，这一局，也终究要收。他慢慢抬手，指尖的灰纹一点点浮上来，像在确认自己的存在。

执棋人。曾经想要把世界救回的四个人，如今只剩他一个在局里醒着。

他深深看了一眼夜空里那轮血月，低声，像是在回答谁：“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就真没有人活下去了。”

夜风翻卷着断裂的电线，带来一阵又一阵细碎的噼啪声。

黎州走在队伍最前面，脚步沉得像钉在混凝土里。没人敢先开口打破死寂。就连顾寒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撑着那把沾了血的黑伞，一言不发。

他们已经连续赶路三天，先后封住了六个封印点。每一处都比上一次更难缠，诡异的气息缠在人皮里，泡在血里，带着比人更像人的执念。可再难缠的东西，也挡不住黎州手上那只灰白的鬼手。

此刻，他们在第九个封印点的边缘。

高架尽头，一座古老的圆形建筑静静矗立在荒野中央。穹顶破碎了一半，外面密密麻麻爬着不知多少年没死透的藤，枝条在夜风里拂着金属壳，发出刺耳的哑声。

天文台。

江南最早的一座观星台，早在百年前就荒废。没人再进过它。没人愿意提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枚封印心脏，就在这里。

黎灯走在苏夏身边，脸色被冻得青白，睫毛上沾了细密的霜。她一声不吭，死死拉着苏夏衣角，像是只要松了手，就会被天文台里的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吞下去。

黎州缓缓抬头。

穹顶中央，那道巨大的裂缝正对着夜空。

血月悬在正上方，和那道缝几乎重合。月光透过破碎的钢梁，照在一具立在中央的雕像上。

那雕像不是佛，也不是人形。

它面孔平滑如镜，四肢细长，后背裂开一扇垂下残翼的孔洞。

从孔洞里，正缓缓流出一丝透明的液体，在地面聚成一个浅浅的池子。液面上，星点一样的微光，一闪一闪，像活着。

李正国站住，脸色比月光还冷：“星辰之主。”

顾寒缓缓撑伞，声音像压在井底：“传说它来自外空。不是诡异衍生的，是诡异本体的残影。”

没人接话。

黎州看着那具雕像，眼底浮起一点缓慢晃动的灰纹。

就在他看过去的刹那，胸口忽然一阵钝痛。

鬼手，自己动了。

一股寒到极致的死意顺着左臂蔓延，沿着神经爬上后颈。他一瞬间呼吸都滞住。

悟能缓缓走近他，低声：“施主。”

黎州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左臂，指尖的灰纹在空气里一寸寸浮现，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星辰之主。

这是它在等他。

“哥哥。”

黎灯哑声开口，眼底浮着一层死灰的影：“它在看你。”

黎州缓缓收回目光，手指在刀柄上一点点收紧。

“我知道。”

他走上前，死气在脚下蔓延，踏在那片透明的浅池。冷意立刻透过鞋底，爬上骨髓。

苏夏抬手，鬼纹在颈侧一点点浮起，像是要随时脱皮。

她看着黎州，声音嘶哑：“你想做什么？”

黎州没有回头。他走到那座雕像前，缓缓抬起左手。

掌心七道符纹在月光下一寸寸亮起。

“这是封印心脏。”

他嗓音低沉，指尖发颤：“若要封它，我必须先让它醒。”

顾寒冷声：“你疯了？它一旦醒，时间和空间都会混乱。”

“它已经在混乱。”

黎州转过头，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你们没发现吗？”

四周，风忽然停了。

时间像一条断线的钟摆，猛地凝住。

血月不再移动。风声不再响。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只有黎州自己，还能呼吸。

他看着众人定格的脸，心里涌出一阵无法言说的荒凉。

星辰之主的力量，已经苏醒。

“黎州。”

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像是用千百条裂开的嗓子一同说话：“你，带来了钥匙。”

黎州缓缓转过身，雕像那张平滑的脸上，裂出一道细缝。

缝里，一只空洞的眼睛缓缓睁开。

“执棋人。”

它的声音像石头碾过玻璃，碎得刺耳：“三次轮回，你依旧没能阻止我。”

黎州看着它，灰白的死气一点点攀上脊骨：“那就再来一次。”

星辰之主忽然轻轻一笑，没有嘴唇的面孔，扭曲成一副近乎人类的表情：“你以为，轮回是救赎？不。轮回是你们最彻底的绝望。”

它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苏夏的方向：“你们，生来就是钥匙。”

“你，是那扇门。”

黎州胸口骤然一疼，眼前一阵黑。

一幕破碎的影像砸进脑子——

他看见自己在石阶上，把鬼门残片吞进体内。

他看见方子期在黑暗里伸出手，声音低沉：“黎州，你若不入局，就永远看不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