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想忘吗？”苏夏盯着他，语气里没了冷静，全是火。

黎州摇头，眼神一如既往地冷静，却也透出一层清晰的自责。“不想了。”

那一刻，苏夏才真正卸下防备，倚在他肩上，整整三年，她像一个执拗的活人拖着一段死咒生活，而现在，她终于把那段回忆从坟墓里挖了出来。

神座稳定之后，灵异局发布了通告。

咒灾指数降到近二十年来最低点，原本崩坏的空间裂缝也开始一条条收口，不再像幽灵嘴巴那样四处啃噬现实。诡异退潮的速度出乎预料，有人说是“神座之光”抹去了熵界的投影，也有人说，是那场大书写彻底夺回了人类的书写权。

但在所有局外人都在重建时，这支从神座战场归来的小队，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灵异局最深处，一座临时修复的“旧咒封印塔”里，李正国和悟能正对着一面全息屏，屏幕上，是陆千秋消失前留下的一段咒语：“熵已退，神未死，人类仍需自书其名。”

“他说的是下一次？”悟能手中佛珠滴溜溜转动，他的手掌还残留着那天在源鬼逻辑中留下的烧痕。

“他是吊儿郎当惯了，但这种话他不会乱说。”李正国将鬼铃挂回腰间，他这人从来不多话，却第一次主动开口，“我们得准备下一轮。”

悟能合掌点头，望向窗外那片刚刚稳定下来的天空，那些灰色云层正在逐渐褪色，阳光开始穿透。

某个废弃村落边缘，秦书音正用鬼音线测试一口废井的深度。

那井没底，传出来的不是回音，而是一种低频的呢喃，像是某种语言在地底继续生长。她将线轴收回，转头看向跟在她身边的小男孩。“黎灯，你听见什么没有？”

黎灯低头，手中握着一块咒骨玩具，声音稚嫩却坚定：“它说它想回来。”

秦书音神色顿时阴了下来，这孩子的预言能力从不落空。如果那井真连着熵界的旧节点……她不敢想下去。

“回头告诉你哥哥。”她拍了拍黎灯的肩，“让他别想太轻松。”

尸语城南，顾寒站在一个新修建的封咒阵前，手中撑着他那把早已裂纹斑驳的鬼伞。

“这里要留人看守。”他说，“哪怕一丝逻辑再乱，也不能再放它跑出来。”

身边的咒警点头应下，有人问他是不是该休息一阵，他只是摇摇头，说了一句：

“我们撑过去的，不是为了休息，是为了让还能活着的人不用再上场。”

夜晚，神座背后，黎州坐在一块裂开的碑石上，苏夏靠在他身边。天色干净，远不像战场，但谁都知道，这地方曾经开过天。

“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敢纹鬼纹吗？”苏夏突然开口，语气轻得像是说梦话。

黎州转头看她，等她说。

“因为那时候我哥告诉我，有一天世界会被写走，但只要我留着这一条，就不会被删掉。”她晃了晃手腕，那些曾经发烫的鬼纹如今已沉静如水，但她知道，它还活着。

黎州没接话，只是伸手，将她的手握住，然后低声说了一句：“那现在我陪你写。”

这一刻，没有任何咒火、咒音、鬼影，也没有熵，只剩两个活着的人类，把彼此写进了世界的尾句。

黎州站起身，望向天边云幕缓缓推开的光线，神座后的土地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仿佛刚刚脱离熵之爪的世界，仍在喘息。他低头，手里还握着那支咒笔，笔尖干涸，笔杆上残留的裂痕仿佛在提醒他，那场书写，终究是有代价的。

他没急着回头，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在苏夏肩上轻拍了一下，像是交代，又像是告别。

他要出发了，去昆仑，不是为了战斗，也不是为了写咒，这一次，他是去送别那些和他一起，把这个世界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

昆仑之巅风雪肆意，那是一处灵异局早年封印的“时间断层点”，也是四位执棋者最后一次留下意志残响的地方。旧地图上没这个地标，导航也导不出路，甚至连卫星照片都模糊成一团白雾，像是有人故意将这片存在，从现实中剪了下去。

黎州一人逆雪而上，身后没有咒线，没有鬼物，没有任何保护。

只有那支已经干裂的咒笔，以及他手里紧紧握着的黑色咒骨匣，里面，是四人的最后一段意识残响——陆千秋未曾燃尽的“记忆节点”，方子期在崩溃前掰断的“千面核”，苏袖封闭鬼纹时留给他的“百鬼残页”，还有寂南黎的执笔碎魂，一段连灵异局都无法解析的旧笔印，被他亲手从神座底部掘出来的。

山巅风雪停不下来，风声像咒，雪落如骨。

他跪在断崖前，打开咒骨匣，将四枚咒物一一摆在地面，咬破左手掌心，将自己的血混入其中。“陆千秋、苏袖、方子期、寂南黎。”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石子落在空谷深井里，“你们都曾是执笔者，如今，世界已稳，熵已退，该落笔的都已落。”

他举笔，一笔封坟，一笔为咒。

咒笔划过石地，原本看不见的岩层裂出一道道古老的结构文，每一道都带着血的气息，每一道都刻进现实，无法抹除。

这一方“执笔者之墓”，没有碑文，没有照片，甚至没有具体位置坐标，但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记忆，只要咒语还作为人类语言的骨骼结构延续下去，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风雪渐止，黎州起身，背对这片已定之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四枚已经被咒文封印成“灵核”的残物，它们像四颗熄灭却仍带余温的星，被埋在风雪深处。

两天后，黎州带着空掉的咒骨匣回到灵异局。

局内大修未完，墙壁上还挂着半落的咒警标志，走廊里偶尔还能听见数据重写时的“规则回响”，仿佛整个大楼还没从源鬼崩塌后的震荡中完全复原。许多新晋队员都还没适应世界变干净后的“寂静”，他们习惯了警铃、咒波、鬼音，现在只剩下安静和回忆。

苏袖就在大楼外的旧花坛边等他。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咒衣，仍旧病气十足，像随时会咳血倒地。但黎州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醒，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你真打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