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刚转身，准备从人缝里挤出去，旁边就响起了不阴不阳的声音。

“哟，看看！看看！你倒是轻松，还回去补觉。让这个小伙替你排了好几天的队。” 一个穿着褪色旧夹克的中年男人，斜着眼睛打量张晋，嘴角撇着，满是嘲讽。这口音，一听就是本地的。

张晋脚步没停。跟这种人，没什么好掰扯的。

旁边另一个瘦高个也跟着起哄，声音尖利。

“可不是嘛！靠着我们这些排队的，这几天可赚了不少！而且人家可是个人精，都不用自己排队。”

“外地人就是外地人，眼里只有钱！”

张晋像是没听见，继续往外走。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

队伍里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一个看起来挺老实的大叔忍不住替张晋说了句公道话。

“哎，话也不能这么讲。人家小伙子这几天在这儿卖东西，确实方便了我们不少。” 他指了指地上空了的矿泉水瓶，“要不是他，咱们想喝口水吃口热乎的都费劲。下雨那天，要不是他卖伞，咱们不得淋个透心凉？”

“他是卖得贵了点，可东西摆在那儿，买不买还不是我们自己乐意？”

那旧夹克男嗤笑一声，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乐意？那是没别的办法！你个老实头，被人当冤大头宰了，还帮人数钱呢！”

他又扭头，冲着张晋已经快要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呸！外地来的瘪三！钻钱眼里拔不出来了！活该穷一辈子！”

他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嘎嘎地笑了起来，好像认购证已经到手，明天就能一步登天似的。

“等着吧！等老子明天买了股票，翻个几番！到时候天天去红房子吃西餐！” 旧夹克男得意洋洋地吹嘘着。

“没错！到时候也让这些外地佬开开眼！”

张晋在心里哂笑一声。红房子？还吃西餐？真是想瞎了心了。

跟这群被发财梦烧坏了脑子的人计较，纯属给自己添堵。

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脱离了交易所门口那片混乱、亢奋又充满酸臭味的地带，头也不回地朝着魔都体育馆的方向走去。那边，还有另一场“仗”等着他呢。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那种特有的凉飕飕的感觉，总算把交易所门口那股子汗味、烟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浊气给吹散了些。

八万块现金，沉甸甸的，用好几层布袋子裹得严严实实，揣在怀里，硌得慌，但也踏实。这年头，钱还是攥在手里最实在。

身份证？贴身放着呢，丢什么也不能丢这个。

他还特意准备了个最普通不过的蓝色口罩，往脸上一戴，齐活儿，就算是【面具】了。九十年代初，戴口罩的人可不多见，尤其是大半夜的，足够遮人耳目。

一切准备就绪。

但他没傻乎乎地直接往体育馆门口冲。

这会儿都后半夜了，体育馆那边按理说连个鬼影都没有。现在跑过去排队？那不等于脑门上写着“我知道内幕消息”吗？太扎眼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晋溜达回附近那家条件只能说“能住”的招待所。

房间在三楼，窗户还挺争气，正好对着体育馆入口那片空地。他摸黑进了屋，灯都没开，直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厚重窗帘的一条缝，像个侦察兵似的，往外瞅。

这招待所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楼下街道偶尔有辆破车“哐当哐当”开过去，声音大得吓人，更远处似乎还有些隐约的喧闹，估计是哪个夜排档还没收摊。

困意一阵阵袭来。张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压得不成样子的香烟，烟盒都快散架了。这是他前几天去批发市场进货时，老板硬塞给他的，说是“尝尝新口味”，他平时其实很少抽这玩意儿。

抽出一根，点上。火柴“刺啦”一声，在黑暗里格外亮眼。

“咳…咳咳…”辛辣的烟气猛地灌进喉咙，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这一下也确实管用，脑子清醒了不少。妈的，这烟也太冲了。

尼古丁顺着血液往上涌，刺激着每一根神经，让他保持着高度警惕。

时间过得贼慢，一分一秒都像是在爬。

周围渐渐彻底安静下来，连汽车声都没了。只有不知道哪儿的野狗，偶尔神经质地叫唤两声，划破死寂。

张晋就那么靠在冰凉的窗沿上，眼睛死死盯着体育馆入口那片黑黢黢的空地。他现在就像个蹲守在草丛里的老猎人，屏息凝神，等着兔子自己撞上来。也不知道这兔子，肥不肥。

凌晨三点半，指针刚跳过去。

“吱——嘎——”一阵极其刺耳的【刹车声】猛地撕裂了夜空。

声音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回荡，显得特别突兀，甚至有点吓人。

张晋浑身一个激灵，困意全无。

来了！

他眼睁睁看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这在九一年绝对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豪车——急吼吼地停在了路边。车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几乎是滚下来的，踉踉跄跄，但目标明确，直奔体育馆入口。

那人影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看样子早就把路线摸熟了。

张晋扯了扯嘴角，心里有点冷。

上一世，他看过的所有关于这次股票发行的报道，官方说法都是体育馆增设发售点是“临时决定”，是为了“缓解交易所门口的巨大压力”，听起来多么体恤民情。

没有任何公开信息提过，有人能提前几个小时就精准地知道这个“临时决定”。

现在亲眼看到了，张晋心里只剩下冷笑。这个时代的人们，或者说，没门路的普通人，还是太天真，太傻。

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哪来那么多“临时”？

很多所谓的“临时决定”，不过是早就写好剧本，只等演员按时登场罢了。

第一辆车就像发令枪。

紧接着，黑暗中，影影绰绰地，陆续钻出来更多的人影。

有的是开车来的，车型五花八门，但都不便宜。还有的像是从附近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钻出来的。

他们都像约好了一样，闷着头，脚步匆匆，朝着同一个目标——体育馆入口——汇集。

没人说话，没人交头接耳，甚至连咳嗽声都刻意压低了。

只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气氛有点诡异。

张晋不再犹豫。

他把烟屁股在窗台上摁灭，然后利索地戴上那个准备好的蓝色口罩，把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

接着，他把装着八万块现金和身份证的布袋子又往怀里揣了揣，拍了拍，确认绑得够结实。

他动作迅速地下了楼，招待所楼梯嘎吱作响，他尽量放轻脚步。一出门，他就立刻融入了夜色之中，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和建筑物的阴影，快步朝着体育馆入口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