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气氛，再一次变得沉重。

张晋看出了杨硕内心的挣扎，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杨老师，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杨硕抬起头。

“对。”张晋往前探了探身子，“您给我时间，让我证明给您看。如果我能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您能不能……就别再为我挂科这种小事操心了？”

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底线。

“我向您保证，无论生意做到多大，我一定能顺顺利利地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这是我对您的承诺，也是我的底线。”

用未来的成就，换取现在的理解。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有诚意的条件。

杨硕盯着张晋看了很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久到师娘都有些坐不住，想开口打个圆场。

终于，杨硕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无奈，有妥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你这孩子……”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满腹的愁绪都甩出去，“真是让人不省心。”

他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行。”

“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这个当老师的，再拦着你，就成了你的绊脚石了。”

他把茶杯放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但是，你给我记住了！毕业证是底线！拿不到毕业证，别说你是我杨硕的学生！”

得到杨硕的这句话，张晋心里那块悬了半天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郑重地点头。

“您放心，杨老师。”

然而，他这边松了口气，气氛却并没有完全缓和下来。

从杨硕松口的那一刻起，杨雨菲就彻底沉默了。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好看的眉头始终紧锁着，再也没有看张晋一眼。

那股子疏离和冷淡，像是餐厅里不知疲倦的风扇冷风，丝丝缕缕地吹过来，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蒙上了一层冰霜。

张晋几次想开口和她说话，可看到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老师这关是过了，但自己和杨雨菲之间，新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晚饭的后半段，气氛变得很奇怪。

之前杨硕和张晋之间虽然言语交锋，带着火药味，但好歹有来有往，事情是摆在明面上谈。可现在，杨硕松了口，张晋过了关，桌上的气氛反而比刚才还要沉闷。

问题出在杨雨菲身上。

从她父亲说出那个“行”字开始，她就再没开过口。

餐厅里的风扇还在呼呼地吹着冷气，可让人觉得冷的，却是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张晋心里有些不安，他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他试着主动缓和一下气氛，打破这让人难受的安静。

他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看向杨硕和师娘。

“杨老师，师娘，你们平时工作不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去外地转转？”

他找了个最平常的话题。

“江州虽然也挺好，但外面的世界变化真的很大。就说申城和魔都，我去过几次，每次去感觉都不一样，那边的发展速度，确实快。”

师娘一听这个，像是找到了个能接的话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她脸上露出点向往的神色。

“哎，你说的这个，我跟你杨老师也聊过。就是电视上看看，那些高楼，那个人来人往的，看着就觉得有活力。”

她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丈夫。

“我们这一代人，年轻时候没条件，现在有条件了，又被工作孩子给绊住了脚，一辈子没去过几个地方。你们年轻人好啊，有机会就该多出去走走，看看不一样的风景，长长见识。”

杨硕没接话。

他只是端着那杯早就凉了的茶，手指在粗糙的陶瓷杯壁上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看着张晋，眼神很复杂。

眼前的这个学生，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又或者说，他从来没真正看懂过他。

刚才那番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头。现在又能这么自然地跟他们聊家常，这份心性，远不是一个普通大三学生该有的。

他心里那点为人师表的固执，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他不再提学习的事，算是默认了两人之间的那个约定。

可这顿饭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的妥协而好转。

张晋又试着说了几个学校里的趣闻，师娘也笑着附和了几句，但杨雨菲那边，始终像是一座沉默的孤岛。

她就那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张晋给她夹了一筷子她平时爱吃的糖醋里脊，放到她碗里。

她没抬头，也没说谢谢，只是用筷子尖把那块里脊拨到了一边，然后继续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白米饭。

那碗米饭，被她戳得不成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不看张晋，也不看自己的父母，好像整个世界都跟她没关系。

那股子疏远和冷淡，比直接的争吵更让人心里发堵。

张晋几次想直接开口问她，可看到她那副样子，话都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当着她父母的面，他也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僵。

心里那块好不容易落地的石头，又被她这副态度给拽了起来，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磨得人心慌。

这顿饭，最后就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里结束了。

张晋几乎没吃出什么味道。

到了门口换鞋的时候，师娘还在客气地叮嘱。

“路上慢点，回去了，可以用座机给我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她又补了一句。

“有空就过来吃饭，别跟我们见外。”

杨硕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等张晋穿好鞋站直了身子，他才伸出手，在张晋的肩膀上很用力地拍了两下。

那力道很实在，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把某些话说不出口的情绪，都拍进他身体里。

他看着张晋，声音比在饭桌上时要低沉一些。

“你刚才在饭桌上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也都记着。”

他停顿了一下，玄关的灯光照着他有些疲惫的脸。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去懂。但是，你得给我记牢了，毕业证是底线，这是绝对不能碰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