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就坐在旁边，虽然听不清电话那头具体在说什么，但“销量爆了”、“三班倒”、“生产线冒烟”这些词，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看着张晋平静地接着电话，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知道新锐的生意好，却从没想过会好到这种地步。

三班倒，二十四小时生产，生产线快冒烟了……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冲击着她的认知。

她当初选择跟着张晋进城，甚至做好了给他当一辈子小的准备，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胆的决定。

可现在看来，她当初的想象力，还是太贫乏了。

这个男人的能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货款呢？”张晋问得很平静。

“钱不是问题！经销商现在都是提着现金在厂门口排队等货！财务那边几个人数钱数到手抽筋！张总，我们这个月……这个月的纯利，可能要破千万了！”

饶是张晋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呼吸还是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了。”他稳住心神，“质量是第一位的，越是这种时候，品控越不能出问题。告诉质检部门，给我盯死了，任何一条有问题的生产线，立刻停掉整改。”

“明白！我就是拿鞭子抽，也给您盯住！”

挂了电话，张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到王倩正怔怔地看着他。

“吓到了？”张晋笑了。

王倩回过神，脸颊微微泛红，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由衷地感叹，“张晋，你太厉害了。”

张晋没有接这个话茬，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心里清楚，这些天文数字般的财富背后，是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浪。

这份家业，大到已经瞒不住了。

迟早要摊开在家人面前。

他喝了口水，把话题转开：“这次出去，也发现不少问题。”

他把湘省那个私自加价的经销商，还有鄂省的售后问题，简单跟王倩讲了一遍。

“牌子立起来不容易，想砸掉它，一两个不守规矩的人就够了。”张晋的声音很沉，“所以我打算成立一个专门的市场督导部，以后就常驻在各个大区，专门查这些事。”

他看着王倩，又提起了那个设想。

“我还是想让我大哥来管这个部门。他当过兵，人正直，有原则，让他带一队退伍兵去做这个事，最合适不过。既能让他有份体面的事业，也能帮我把规矩真正立下去。”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把家人以一种稳妥的、他们能够接受的方式，纳入到这个正在飞速膨胀的商业体中来，分享这份时代红利，而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所冲击、吞噬。

王倩安静地听着，她明白张晋的顾虑。

他不仅在为事业奔波，也在为如何安顿好家人而费心。

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杨斌从北方打来的报喜电话，内容和段勇平大同小异，都是市场火爆、供不应求。

挂了电话，店里总算暂时安静下来。

张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王倩没去打扰他，只是默默地把他的水杯续满。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清晰可见。

两个人，一坐一站，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这份宁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喘息。

突然，柜台上的座机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划破了店内的安逸。

张晋伸手，将听筒拿了起来，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男人有些发冲，又带着点不敢相信的声音。

“张晋，你跟我说实话，你那个新锐，现在到底值多少钱！我刚才……刚才在电视上，看到你们的广告了？！”

是大哥张昊。

张晋心里叹了口气，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好像终于要落下来了。

这一天，躲不掉的。

九二年这会儿，城里和乡下，完全是两个样子。

乡下地方，大部分人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过得紧巴，一个村子也找不出几台电视。

可城里就不一样了，电视机不算什么金贵东西，条件好点的人家，连冰箱、洗衣机都用上了。

大哥张昊，搁两年前，还是个地道的庄稼汉。

张晋上大学那笔学费，就是大哥卖了家里养了一整年的大肥猪才凑齐的。

但人不能总待在原地。

张晋第一个寒假回家，就硬塞了点钱给大哥大嫂，让他们去县城里试试看。

虽然他们开的那个小饭店没多久就赔了，可大哥的脚，总算是从泥地里拔了出来，踩着了县城的石灰地。

尤其是今年开年，那个叫康海潮的为了巴结张晋，主动找上门，拉着张昊在县城里开了家新锐的分店。

小县城市场不大，可卖学习机、BB机，还有收音机，游戏机，这种新鲜玩意儿，利润高，店里生意一直不赖，每个月都能落下些钱。 

这个年代的人，手里有了点闲钱，除了买个录音机听歌，最大的念想就是搬台电视机回家。

算算日子，大哥家也该买电视了。

这通电话打过来，不用问也知道，大哥是在自家那台新电视上，看到了新锐的广告。

而且，还是在中央台。

九十年代初的中央台广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能在上面露脸，就说明这生意，已经做到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张晋把听筒换了只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大哥，你先别急，有话慢慢说。”

电话那头的张昊喘了口粗气，声音还是很大。

“我能不急吗！教育台！刚才放的，新锐小霸王！那广告里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弄的那个玩意儿！”

他说话有点颠三倒四，显然是脑子乱了。

“那是中央台啊！张晋！在上面打个广告，那得花出去多少钱？你跟哥说实话！” 

张晋几乎能想象出大哥在电话那头的样子，大概是捏着电话线，手心全是汗，在屋里转圈。

他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