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由福伯引路，我和林玉玲跟着他穿过垂花门，前往程家花厅。

到了地方，但见厅内灯火通明，八扇雕花木门尽数敞开，而厅前青石阶下还残留着做法事后的香灰纸屑，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没有散尽的香火气息。

“玉玲，你在这里稍等，我去通禀老爷。”

福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跟林玉玲说话，然后便奔花厅内。

我向屋里望去，但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主位上，应该便是程远达了，他身着一条石青色团花绸缎长衫，大腹便便，身材发福明显，两撇银鼠须修剪齐整，自由一副富贵威严的族长气派。

福伯进去的时候，程远达正举着盖碗茶与客座之人谈笑。

那客座之人自然便是费大先生了。

因侧着身，我没能看太清楚，不知道这位高人生的是怎样一副尊荣。

只见福伯俯身对程远达耳语了几句，程远达便立刻往厅外张望，随后便起身与费大先生说了几句话，费大先生微微颔首。

程远达随即便和福伯快步出来，满面笑容，“是阿玲来了啊！老嫂子还好吧？有日子没见着她老人家啦。”

“程叔叔好，家母也甚好，多谢挂念。”林玉玲寒暄了几句，又歉然说道：“夤夜来访，打搅您了。”

“打搅什么打搅，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程远达亲热地说着，走下台阶，瞥了我一眼，“听福伯说，这位小兄弟是你家的客人，要来借宿？”

“是的。”林玉玲有些局蹙，“不知道程叔叔这里方便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程远达笑呵呵说道：“你家的客人，也是我家的客人嘛。只是我还听福伯说，这位小兄弟也是位高人？”

我心道：“福伯你的话还挺密！”

“是的，这位陈先生是——”林玉玲正要隆重介绍我，福伯却抢着说道：“这位小伙子人不大，号可不小，叫什么神断先生。”

我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谦虚道：“是旁人胡乱叫的，在下受之有愧。”

程远达上下扫量我几眼，问林玉玲道：“阿玲啊，这小兄弟不是你家的亲朋好友吧？”

林玉玲摇头道，“林家的亲朋好友里可没有这样的高人。陈先生是我和我娘今天刚攀交上的，看相测运断命，精准无误，灵验无比，还能驱邪——”

“知道了。”程远达不等林玉玲把话说完，便摆了摆手，皮笑肉不笑道：“先不忙介绍，咱们进厅里坐下说话，厅里有一位真高人，这两天正给翼清驱鬼呢，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这话说的，我瞬间就听出了弦外之意，什么叫厅里有一位真高人？那厅外的我就是假的了？

而且不让林玉玲把我介绍完，显然是不大相信林玉玲的话。

搁我的脾气，本该一走了之，但想到林家几口老弱妇孺，我又心软，加之程翼清是战斗英雄，为他受些气也没什么，万不能让招摇撞骗之辈毁了他，于是我便默不作声，只等见着了那位费大先生的面，再做理会。

只听林玉玲迟疑着说道：“程叔叔，你们聊，我一介女流之辈，就不进去了吧？”

“没什么的，我刚才已经对费大先生说过了，他并不介意。更何况这样的高人可是不容易遇上，你有缘分，恰逢其会，岂能失之交臂？”程远达催促道：“走吧，别让人家久等。”

林玉玲见他是真心相劝，不是虚言客套，这才点了点头，“好，那小女子就冒昧了。”

程远达这才淡淡地对我说了句：“小兄弟也请吧。”

我拱了拱手，也淡淡回道：“叨扰。”

当下随着程远达进屋，花厅内沉香缭绕，茶香漫溢，而那费大先生居然只是稍稍欠了欠屁股，连站都没站，排场大得很！

若论为客之道，他即便是个真高人，见着主人进屋，也该起身相迎，等到主人落座，他才落座……但程远达也不以为意，笑呵呵介绍他道：“阿玲，这位便是费大先生，龙虎张天师的弟子，隐世高人，道行高深，法力远大啊！平常都隐居在山中，极少外出的！也是我托人打听，费了好大功夫才请得大先生下山的！大先生今天刚给翼清驱了一天，翼清便好转多了，好久都没有自言自语，而且还很快就躺下睡觉了！”

我心下一动，暗忖道：“听二叔谈论江湖事的时候，说起龙虎天师派，上一任和这一任的天师都跟我父亲起过冲突，均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这费大先生也不知道是哪个天师的弟子。”

我觑看向他，但见他端坐在太师椅内，一身雪白道袍，纤尘不染，人也生得鹤发童颜，三缕银须垂至胸口，颇有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让人乍看之下，不免肃然起敬！

“好说，好说……”

听着程远达卖力夸赞，费大先生微笑着捋动银须，一脸得意之色，连谦虚都都不带谦虚的。

“费大先生，这是敝村林家的姑娘林玉玲，林家对程家有恩，鄙人一直把阿玲视作女儿。”

“小女子见过费大先生。”

“嗯~~”

费大先生本来神色倨傲，但看见林玉玲面容之后，目光顿时一亮，神情瞬间变得和蔼多了，他微微颔首，还夸了一句，“这位姑娘好相貌。”

果然还是姿色最能动人。

林玉玲显然也被他的模样和气派所震慑，把他当做真正的隐世高人，不免受宠若惊道：“先生过奖了。”

“这小兄弟是什么来着？叫什么段先生，我也记不清楚了。”

程远达本来介绍得好好的，可是轮到我时，就敷衍起来，还故意混淆我的绰号和姓氏，最终更是直接不介绍了，“小兄弟，你自己说吧。”

我微微一笑，“鄙人姓陈，名汉生，一阶相士，行走江湖，人称神断先生是也。”

“哦？”

费大先生遽然朝我看来，上下审视，目光刺人，而后冷冷一笑，语气森然，“后生，瞧你年纪轻轻，学得是何门何派相术，又有什么过人本领，惊人技业，就敢自称神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