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没亮，桑南枝就跟着王师傅忙活起来。

发面、揉面、醒面，每个步骤都有讲究。

王师傅教得仔细，连揉面时手腕该用几分力都细细讲解，全然没了往日的急躁。​

“炸油条的面要醒足三个时辰，碱水不能多也不能少，不然要么太酸要么发苦。”

他揪起块面坯，在案板上摔得 “啪啪” 响。

“你看，这样摔能让面筋更劲道。”​

桑南枝学得认真，额头上的汗滴在面案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也顾不上擦。

刚把第一锅油条炸好，就见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王师傅，七皇子殿下要吃刚出炉的油条，让赶紧送过去！”​

王师傅把炸好的油条装进食盒，对桑南枝道：“你送去吧，顺便认认七皇子的住处。”

“他是贤妃娘娘的嫡子，性子沉稳，好说话。”​

“贤妃？”

桑南枝顿时眼前一亮。

自己可从未听贤妃口中说起，更不用说亲眼见上一见……

七皇子的宫殿在东宫附近，院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晨露打湿的叶片上还沾着星子。

桑南枝刚走到廊下，就见七皇子正背着手站在石阶上，身上的青布常服洗得发白，眉宇间带着与贤妃如出一辙的温润。​

“你就是母妃常说的那个桑姑娘？”

七皇子接过食盒，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手上，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八弟昨日吃了你做的定胜糕，缠着母妃要把你讨去当点心师傅呢。”​

桑南枝脸一红：“殿下说笑了，民女只会做些粗笨吃食。”​

“能让八弟念叨一整夜的，定不是粗笨吃食。”

七皇子拿起根油条，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比御膳房平日做的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说，昨日淑妃在殿里刁难你？”​

桑南枝心里一惊，手指下意识绞着围裙。​

七皇子却笑了，眼底的暖意像极了贤妃：“别怕，母妃让我给你带句话，往后若有人再寻衅滋事，便说是我要你做点心。”

他把剩下的半根油条塞进嘴里，指腹擦过嘴角的油星，“这油条火候正好，明日我让小太监来取。”​

桑南枝回到御膳房时，天已大亮。

春桃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怎么样？七皇子没为难你吧？”​

桑南枝摇摇头，想起七皇子那句 “母妃让我给你带句话”，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她走到案前，拿起王师傅刚和好的面团，学着他的样子摔打起来。

正忙着，忽闻院外传来铁链拖地的脆响，混着锦衣卫特有的铜铃音。

王师傅手一抖，长筷子 “当啷” 掉在锅里。

他慌忙捞起来，对着灶房外满脸堆笑。

“是萧百户大驾光临啊！”​

刘管事弓着腰引着个玄色劲装的男子走进来，那人腰间绣春刀的刀鞘闪着冷光，墨发用皂角束得一丝不苟，正是锦衣卫百户萧鹤川。

他身后跟着两个校尉，押着个戴枷的犯人，看服色像是北镇抚司的旧吏。​

“萧百户今日怎么有空到咱们这小地方来？”

王师傅搓着手凑上前，“要不要尝尝刚炸的油条？热乎着呢！”​

张师傅也从后厨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布：“萧百户辛苦，小的给您沏壶好茶？”​

桑南枝手里的面团 “啪” 地掉在案上。

她抬起头，脸上还沾着面粉：“萧大哥。”​

萧鹤川凌厉的目光在触及她时瞬间柔和下来，对王师傅二人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他们的恭维。

随即转向桑南枝。

“在忙？”​

“嗯，刚炸好油条。”

桑南枝慌忙用围裙擦手，指尖都在发颤，“你这是……”​

“大理寺那边要送犯人去诏狱，衙门那边安排了我入宫，顺路过来看看。”

萧鹤川目光扫过她手背上的浅疤，喉结微动，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北镇抚司的案子牵扯广，别多嘴，尤其别提之前的……”​

春桃吓得往灶后缩了缩，王师傅和张师傅也识趣地退到一旁。

锦衣卫的气场太过慑人，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记着了。”

桑南枝攥紧围裙，忽然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期待，“萧大哥，我那摊子…… 最近怎么样了？”

“黄婶她还好吗？”​

“这个……”

萧鹤川脸上的线条僵了僵，难得露出几分尴尬：“黄寡妇手艺还行，就是……”

他顿了顿，才低声道，“没你在时红火，每天也就够回本，没赔本，但也赚不到多少。”​

桑南枝心里一沉，指尖捏得发白。

那摊子是她全部的心血，没想到才离开这么久就成了这样。​

“我晓得了。”

她转身从案上取了包刚做好的芝麻酥，用油纸仔细包好，“这个您路上吃，垫垫肚子。”​

萧鹤川接过纸包，指尖触到她的温度，顿了顿才道：“多谢。”

他看了眼押着的犯人，“我先走了。”​

玄色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阵冷冽的皂角香。

王师傅连忙喊：“萧百户慢走！有空常来！”​

铁链声渐远，桑南枝才发现手里的面团已被捏得不成样子。​

“南枝，你跟萧百户很熟啊？”

春桃从灶后探出头，眼睛瞪得溜圆，“那可是锦衣卫啊！杀人不眨眼的！”​

桑南枝没作声，只是把面团重新揉匀。

萧鹤川那句 “顺路过来看看”，她听得懂。

从北镇抚司到御膳房，隔着三座宫墙，哪里是顺路。

桑南枝把揉好的面团切成小块，指尖的力道却没了准头，切出来的面块大小不一。王师傅在一旁看了半晌，终究没忍住开口：“心里有事？”​

她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点面粉：“没、没有。”​

王师傅哼了一声，用长筷子敲了敲她的手背：“面团不会骗人，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做出来的吃食也带怨气。”

他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 “噼啪” 响了两声，“不管外头有啥烦心事，进了这御膳房，就得把心思全搁在锅碗瓢盆上。”​

桑南枝低下头，把切坏的面块重新揉在一起。

“知道了，王师傅。”​

春桃端着洗好的青菜过来，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小声道：“别往心里去，等你出了宫，再把摊子拾掇起来，肯定比以前还红火。”​

桑南枝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出宫还是未知数，更别说重拾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