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御膳房的偏殿时，月已上中天。

桑南枝从箱底翻出入宫时穿的粗布襦裙，指尖抚过磨得发白的袖口，想起王师傅教她揉面时说的话。

“力道要匀，就像日子，得慢慢过才香甜。”

她将那对桃花玉耳坠小心放进妆匣，又把桃花木灶台摆在最上层，仿佛这样就能把宫里的牵挂都妥帖收好。​

包袱刚打了一半，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

王师傅端着个食盒走进来，身后跟着御膳房的一众师傅和学徒，连平日里总爱偷懒的小杂役都红着眼圈。​

“师傅？你们怎么来了？”

桑南枝慌忙起身，袖口带倒了桌边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晃了晃。​

王师傅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时冒出袅袅热气：“给你烙了些芝麻烧饼，乡下路远，路上饿了垫垫。”

他转身从学徒手里接过个布包，“这是你常用的那套擀面杖，师傅给你磨得锃亮了，到了乡下做点心也趁手。”​

负责采买的刘师傅挤上前来，塞给她个油纸包：“这里面是新收的桂花，晒干了能做桂花糕。”

“乡下怕是难寻这么好的料子，你省着点用。”​

连总爱跟她抢灶台的张师傅都红着脸递过个小陶罐：“这是我祖传的酵母方子，发面快，做出来的馒头宣软。”

“乡下温度低，用这个省不少事。”​

小杂役捧着个破布偶，那是她刚入宫时用碎布给孩子们缝的玩意儿：“桑姐姐，这个你带着。”

“乡下晚上黑，想我们了就看看它，能壮胆。”​

桑南枝看着桌上堆起的物件，听着大家一口一个 “乡下”，忍不住 “噗嗤” 笑出了声，眼泪却趁机滚了下来。​

“你们呀，”

她擦了擦眼角，“谁说我要回乡下了？”​

众人都愣住了。王师傅皱起眉头：“那你…… 离宫不是要回城南乡下的老家？”​

“城南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可那是城里的巷弄，不是乡下呀。”

桑南枝解释道，“我打算在城南开家点心铺，离黄婶和张大爷都近，还能常去李掌柜的干货居串门呢。”​

刘师傅挠了挠头：“可你当初说……”​

“我说想念巷口的街坊，想念干货居的红枣，没说要去乡下呀。”

桑南枝拿起块芝麻烧饼，咬了一口，“再说了，城里的点心铺，才更需要你们给的这些好东西呢。”​

王师傅一拍大腿：“嗨！我这老糊涂！”

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原来是在城里开铺子，那敢情好！”​

刘师傅立刻改口：“那这桂花你更得拿着！”

“回头我让采买的兄弟每月给你送些新的，保准比给宫里的还好！”​

张师傅也松了口气：“城里温度适宜，那酵母方子用着更顺手。”

“等你铺子开起来，我去给你掌几天勺，保证客似云来！”​

小杂役拉着桑南枝的袖子：“桑姐姐，那我能去看你吗？”

“我还想吃你做的桃花酥。”​

“当然能。”

桑南枝摸了摸他的头，“到时候给你留一整盘。”​

众人又热闹起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说要给她的点心铺题字，说要去帮忙吆喝。

直到梆子敲过二更，王师傅才挥挥手让大家散去，自己却磨磨蹭蹭地留在最后。​

“南枝啊。”

他看着桌上的包袱，“离宫的路不远，明早我让小杂役套辆车送你，顺便把这些家伙什都捎过去。”​

“师傅，不用……”​

“听我的。”

王师傅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布包塞进她手里，“这是御膳房兄弟们凑的，不多，你拿着盘个像样的铺子。”

“城里生意好做，咱们御膳房出去的人，不能让人看扁了。”​

桑南枝捏着布包里的碎银，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忽然就暖了。

她知道这钱里有王师傅藏了半载的体己，有刘师傅舍不得买酒的月钱，还有学徒们省下的笔墨钱。​

“师傅……”​

“傻丫头。”

王师傅转身往门口走，背影在月光里佝偻着，“到了地方给我们捎个信，就说……就说御膳房的灶台，还盼着你回来添把火呢。”

“实在忙不过来，喊一声，我们都去给你搭把手！”

天刚蒙蒙亮，桑南枝就背着包袱出了偏殿。

御膳房的烟囱刚冒出第一缕青烟，王师傅和小杂役怕是还在灶房忙活，她本想悄无声息地走，免得又惹得大家红眼圈。​

宫道上的石板还带着夜露的湿凉，她攥紧包袱带，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该开了，到时候买两斤新出炉的糖糕，去黄婶家借个面盆，就能把点心铺的架子搭起来了。​

可刚走到御膳房的月亮门，就见青禾带着四个侍卫守在那里，月白色的宫装衬得她脸色格外冷。​

桑南枝的脚步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

“青禾姑娘。”

她放轻声音，试图挤出个笑脸，“你怎么在这儿？”​

青禾没答，目光像淬了冰似的扫过她的包袱，嘴角抿成条直线。​

“桑御厨这是要去哪儿？”

她的声音硬邦邦的，连平日里总爱叫的 “南枝姐姐” 都省了。​

桑南枝捏了捏包袱带，布料下的擀面杖硌得手心发疼：“我…… 陛下已经恩准我离宫了。”​

“恩准？”

青禾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娘娘昨晚为了你的事，在佛堂跪到三更，你倒是走得干脆。”​

桑南枝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贤妃疼她，却没想过会让她如此费心。​

“我去向娘娘谢罪。”

她转身想往坤宁宫走，却被侍卫拦住了去路。​

“不必了。”

青禾抬手挡住她，“娘娘说了，桑御厨既已决意离开，就不必再去扰她清净。”​

她的眼神忽然软了一瞬，快得像错觉：“只是…… 你当真要走？”​

桑南枝咬了咬唇，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连夜做的杏仁酥，是青禾最爱吃的：“青禾，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没跟你和娘娘好好道别。”

“这点心你拿着，就当……”​

青禾没接，油纸包 “啪” 地掉在地上，酥饼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