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枝直起身，目光落在那几箱贴着封条的香料上。

贤妃送的东西果然不一般，其中有罐番红花，还是去年西域进贡的珍品。

她在御膳房只见过一次，王师傅用它给贵妃做过一道红花酿羊排，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唇齿留香。​

“我想好了。”

她走到灶台前，指尖在积灰的锅沿上画着圈，“前堂卖点心，后堂设雅间，做些御膳房学的菜式。”​

“就像城里的大酒楼那样？”

黄寡妇眼睛一亮，“那可得请个好跑堂的，还得有会记账的先生。”​

“记账的我想请李掌柜帮忙照看几日，他做了十几年干货生意，肯定比我懂。”

桑南枝掰着手指头算，“跑堂的可以找张大爷的孙子，那孩子机灵，就是性子野了点。”​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咳嗽声，张大爷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小孙子扒着他的腰，手里还攥着半块葱油饼：“南枝丫头，我听说你要开酒楼？”​

桑南枝连忙迎上去：“张大爷，您怎么来了？”​

“你黄婶让人捎了话。”

张大爷往院里瞅了瞅，“我这孙子闲不住，你要是不嫌弃，让他给你打打下手，管饭就行。”​

那半大孩子立刻挺直腰板：“我会劈柴！还会挑水！”​

桑南枝被逗笑了：“那我可真要雇你了，每月给你两串钱。”​

孩子眼睛瞪得溜圆，嘴里的葱油饼差点掉出来。张大爷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还不快谢谢桑姑娘！”​

正热闹着，李掌柜掀帘进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账簿：“南枝，我把南大街几家酒楼的账目都抄来了，你看看定价……”

他话说一半，忽然盯着桑南枝手里的地契，“这不是‘迎客楼’吗？”

“我前几日还问过，说是官府要改成粮仓呢。”​

桑南枝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萧千户说…… 是贤妃娘娘特批的。”​

李掌柜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指着账簿上的数字：“你看这道‘龙凤呈祥’，酒楼卖一贯钱，其实成本不到三百文……”​

桑南枝低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耳朵却嗡嗡作响。

她忽然想起萧鹤川月白官袍上的银线飞鱼，那纹样在阳光下晃眼得很，像极了他藏在冷淡语气里的温柔。​

或许有些事，不必追根究底。​

就像此刻院里的阳光，香樟木的味道，还有黄寡妇念叨着要给雅间挂什么颜色的帘子。

这些实实在在的日子，才是她离宫真正想要的。​

傍晚时分，周大哥又在墙根下探头探脑，被黄寡妇抓了个正着。​

“周老大，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帮南枝劈柴。”

黄寡妇叉着腰，“等酒楼开张，让你免费吃三天！”​

周大哥嘿嘿笑两声，搓着手进了院：“我就是想问问，要不要搭个凉棚？”

“我以前在木匠铺当过学徒。”​

桑南枝看着他拿起斧头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巷子比宫里热闹多了。她转身回屋，从樟木箱里翻出王师傅给的那本菜谱，在 “红花酿羊排” 那页折了个角。​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着院里堆着的香料箱子，也照着墙根下偷偷刻下的记号。

萧鹤川说要等她的新菜式抵债，那她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做一道配得上 “南枝小筑” 的招牌菜。​

夜风穿过葡萄架，带来巷口卖糖画的吆喝声。

桑南枝把地契放进菜谱里夹好，指尖抚过 “南枝小筑” 四个字，忽然笑了。​

新的日子，真的来了。

接下来的几日，巷子里热闹得像过年。

张大爷的孙子每日天不亮就扛着扁担去挑水，周大哥蹲在院角叮叮当当地敲着木头，说是要给凉棚做些雕花栏杆。

黄寡妇则拉着李掌柜，拿着尺子在香料箱子上比来比去，盘算着哪些该搬进后厨，哪些该锁进樟木箱。​

桑南枝每日都往南大街跑，看着工匠们拆旧灶台、刷新墙，心里的欢喜像发面似的一点点膨胀。

她甚至已经想好，开业第一天要做桃花酥当赠品，再用贤妃送的西域香料炖一锅羊肉汤，让街坊们尝尝御膳房的手艺。​

这日傍晚，她刚和木匠敲定了雅间的屏风样式，转身就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月白色的衣裙绣着缠枝莲纹样，鬓边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孔芳懿。

她身边跟着四五个仆妇，正指着 “迎客楼” 的牌匾说笑，语气里满是好奇。​

“听说就是这儿，有个从宫里出来的御厨要开店。”

孔芳懿的声音娇纵，带着几分玩味，“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人物，敢在南大街占这么好的地段。”​

桑南枝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躲到这市井陋巷，就是为了避开孔芳懿，没想到还是撞上了。

那些被刁难、被羞辱的记忆猛地涌上来，让她浑身发僵。​

“谁在那儿？”

孔芳懿的视线扫过来，带着审视的冷意。​

桑南枝攥紧手里的账本，指节泛白。

她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铺子还没开张就被撞见，往后的日子怕是难得清净了。​

“原来是你？”

孔芳懿看清她的脸，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我当是谁这么大本事，能从宫里出来开酒楼，原来是你这个不起眼的丫头。”​

她缓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桑南枝沾了白灰的衣襟：“本小姐可是找了你挺长时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撞见……”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也配在这地段开店？”​

周围渐渐围拢了些看热闹的人，有人认出孔芳懿的身份，吓得赶紧往后退。

桑南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怕旁人的闲言碎语，可面对孔芳懿这带着刀的笑，面对那些难堪的过往，她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

“孔小姐认错人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人群后传来，带着几分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