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托李掌柜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又让张大爷那半大孙子跑了趟镖局，请了两个会家子的镇场子。

黄寡妇瞅着她眉头不展，往灶膛里添了把柴。

“你放宽心，开业那天我把巷子里的老街坊都喊来坐满大堂，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捣乱。”​

桑南枝往发面盆里撒着酵母，指尖沾着面粉：“怕扰了街坊们清静。”​

“清静？”

黄寡妇往案板上拍着面团，“她孔家丫头要是敢来撒野，咱们这些老家伙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接下来几日，桑南枝几乎泡在了后厨。

蒸好的桃花酥要凉透了才够酥，煨汤的陶罐得用桑皮纸封紧才不漏气，连给伙计们裁的围裙，都比着御膳房的样式加了两个口袋。​

开业头天傍晚，她站在酒楼门口，看着黑底金字的 “南枝小筑” 招牌被夕阳镀上金边，门口两串红灯笼在风里轻轻晃，忽然就不那么慌了。​

第二天天刚亮，巷子里的张大爷就揣着两串炮仗来了。

黄寡妇挎着竹篮，里头是刚蒸好的喜糕，见人就往手里塞。

李掌柜戴着新做的瓜皮帽，站在门口吆喝：“南枝小筑开业喽 —— 进来尝尝御膳房的手艺哟！”​

桑南枝穿着身月白细布裙，袖口挽到胳膊肘，正往蒸笼里摆着桂花糕，听见外头热闹，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让让，让让！”​

一阵尖利的嗓音劈开喧哗，桑南枝捏着蒸笼布的手猛地一紧。​

掀帘出去时，正撞见孔芳懿被一群仆妇簇拥着站在堂中，满头珠翠叮铃当啷响，新做的石青马面裙扫过刚擦净的地面。​

“哟，这不是桑姑娘吗？”

孔芳懿眼梢挑着，视线在大堂里打了个转，“瞧着是挺热闹，就是不知道菜味儿配不配得上这排场。”​

她径直走到最显眼的那张桌子，拿起筷子就夹了口刚上桌的松鼠鳜鱼，嚼了两下就吐在碟子里：“腥气重得很，御膳房就教你做这个？”​

邻桌的王二嫂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孔小姐这话就难听了！”

“南枝丫头的手艺，我们整条巷子都尝过，比你家厨子强十倍！”​

“就是，我们吃着香！”

张大爷把旱烟锅往鞋底磕了磕，“不爱吃就走，别在这儿碍眼。”​

“你们这帮刁民……一个个的……”

孔芳懿的脸腾地红了，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我跟她说话，轮得到你们插嘴？”

她转头瞪着桑南枝，“一个被陆家赶出来的，也配开酒楼？”

“我看你这铺子……”​

“孔小姐。”

桑南枝往前站了半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我这铺子好坏，不劳您费心。您要是来吃饭，我让伙计给您上招牌菜。”

“要是来捣乱，我这小地方容不下您，请吧。”​

“你敢赶我？”

孔芳懿把筷子往地上一摔，“给我砸！”​

几个仆妇立刻就去掀旁边的桌子，瓷碗碎了一地。

镖师两步上前拦住，铁塔似的往那儿一站，仆妇们顿时不敢动了。​

“反了天了！”

孔芳懿气得发抖，“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

黄寡妇往她面前一横，“在南大街撒野，先问问我们老街坊答不答应！”​

周围的街坊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数落，孔芳懿看看怒目圆睁的众人，又瞅瞅纹丝不动的镖师，嘴唇哆嗦了半天，狠狠剜了桑南枝一眼：“咱们走着瞧！”​

说罢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呸，什么东西！”

王二嫂往地上啐了一口。​

桑南枝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黄寡妇赶紧拉住她：“让伙计收拾，你别扎着手。”​

“没事。”

桑南枝笑了笑，眼角还带着点红，“多谢婶子们。”​

“谢啥，都是自家人。”

张大爷往灶房瞅了瞅，“那啥，南枝丫头，我那碗鳜鱼还没吃完呢……”​

众人哄地笑开，刚才的戾气散了个干净。

桑南枝擦了擦手，转身进了厨房：“我再给您烩一碗，多加醋！”

灶上的铁锅烧得冒烟，桑南枝舀了勺猪油进去……

滋啦一声响，葱花的香气漫了半条街。​

“张大爷爱吃酸，得多搁点镇江醋。”

她一边嘀咕，一边往锅里倒醋，金色的汤汁咕嘟冒泡，把刚炸好的鳜鱼块倒进去翻匀，撒把香菜末，连灶台上的灰都像是香的。​

黄寡妇掀帘进来，手里攥着块碎银子：“刚那桌穿蓝布衫的先生，说你这鱼做得比状元楼还地道，硬塞了赏钱。”​

桑南枝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出来：“哪能要赏钱，等会儿给他打包两盒桃花酥。”​

“你呀，就是太实诚。”

黄寡妇把银子塞进她围裙口袋，“刚才那出闹得虽凶，倒让街坊们都知道你这店硬气，往后没人敢随便欺负。”​

正说着，门口传来马蹄声，笃笃笃敲在青石板上格外响。

李掌柜在外头吆喝：“南枝丫头，萧千户来啦！”​

桑南枝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上，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

掀帘出去时，萧鹤川正站在柜台前，月白官袍的下摆沾了点尘土，像是刚从城外回来。

“今儿一早有公办，来的迟了点。”

他手里拎着个木盒，见她出来，把盒子往柜台上一放：“开业贺礼。”​

“萧大哥太客气了。”

桑南枝指尖缠着围裙带子，“您里面坐，我给您做道拿手菜。”​

“不了，还有公务。”

萧鹤川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眉头微蹙，“刚才有人来捣乱？”​

李掌柜在一旁抢着说：“是孔家小姐，不过被我们赶跑了！”

“南枝丫头这儿有镖师，还有我们老街坊撑腰呢！”​

萧鹤川这才松了眉，从袖中摸出块腰牌递给桑南枝：“往后再有人闹事，拿这个去锦衣卫衙门找我。”​

那腰牌是黑檀木的，刻着银色飞鱼，沉甸甸压在掌心。

桑南枝还没来得及道谢，他已经转身出门，马蹄声很快远了。​

“我的娘，锦衣卫千户亲自送贺礼。”

王二嫂凑过来看热闹，“南枝丫头，你这面子可太大了。”​

“这是萧大哥嘛……”

桑南枝把腰牌小心收进抽屉，脸上有点发烫：“就是…… 以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