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到日头偏西，客人渐渐少了。

伙计们蹲在门槛上啃馒头，张大爷的孙子正用碎瓷片在地上画小人，被黄寡妇拍了后脑勺：“别在这儿添乱，去把水缸挑满。”​

桑南枝坐在柜台后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

忽然听见巷口有人喊：“桑姑娘，陆状元的帖子！”​

她捏着算盘的手顿住了。​

伙计接过帖子递过来，红纸上印着烫金的 “陆府” 二字。

桑南枝拆开一看，墨迹挺括，写着请她三日后去陆府赴宴，说是 “故人叙旧”。​

“陆状元？哪个陆状元？”

黄寡妇凑过来看，“莫不是……”​

桑南枝把帖子揉成一团，扔进灶膛。

火苗舔上来，很快把那点红吞了个干净。​

“不去。”

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侧脸，“我这铺子刚开张，走不开。”​

黄寡妇叹了口气，没再多问，转身去给伙计们分剩下的桃花酥。​

夜色漫上来时，桑南枝关了酒楼门，踩着月光往巷子走。

墙根的蟋蟀叫得欢，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之前也是这样的月夜，她蹲在陆家柴房门口，看少年陆祈年提着灯笼走过，灯笼光在他新做的蓝布衫上晃。​

“叙旧，叙个鬼的旧！”

她对着空气嘟囔一句，加快了脚步。​

第二天一早，刚把 “南枝小筑” 的招牌挂起来，就见周大哥背着个布包往这儿跑。

“南枝丫头，我听说你这儿缺个采买？”

“我去！我以前在杂货铺干过，识货！”​

桑南枝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成，每月三钱银子，管午饭。”​

周大哥乐坏了，拍着胸脯：“你放心，保证缺不了斤两！”​

正说着，镖师忽然进来低声道：“桑姑娘，街口有几个面生的，鬼鬼祟祟的。”​

桑南枝往门口瞅了眼，阳光刺眼，没看清人影。

她想起萧鹤川给的腰牌，心里定了定。

“知道了，干活吧。”​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孔芳懿没再来捣乱，陆府的帖子也没再送第二张。

桑南枝每日在后厨琢磨新菜式，把御膳房的花样掺着市井的烟火气，倒创出不少新奇味道。​

这天傍晚，她正给刚出炉的蟹壳黄刷油，忽然听见伙计喊：“萧千户来了！”​

桑南枝手一抖，油刷子掉在案板上。​

萧鹤川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风尘气，径直往厨房走：“有热水吗？”​

“有有。”

她赶紧倒了碗热水递过去，“您吃饭了吗？”

“我做碗阳春面？”​

他接过碗喝了口，点了点头：“多加葱花。”​

看着他坐在灶台前吃面，桑南枝忽然觉得，这比宫里的宴席踏实多了。

面汤的热气漫上来，把他月白官袍上的清冷都熏软了几分。​

“孔家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他忽然开口，筷子挑起面条，“往后不会再来捣乱。”​

桑南枝手里的油刷停了停：“多谢您。”​

“举手之劳。”

他抬眼看她，“陆府的帖子，收到了？”​

她愣了愣，点了点头。​

“别去。”

萧鹤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鸿门宴。”

桑南枝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 “腾” 地窜高，映得她眼尾亮堂堂的。​

“您咋跟孔家说的？”

她手里转着油刷，竹柄在掌心磨出点痒丝丝的，“那孔小姐的性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劝住的。”​

萧鹤川夹面条的手顿了顿，喉结上下滚了滚。​

昨儿夜里的光景猛地撞进脑子里。

他带着十二名弟兄，一脚踹开孔府大门时，孔侍郎正陪着闺女在后院赏荷。

那些精致的荷花灯被马蹄踩得稀烂，孔侍郎吓得直挺挺跪倒，官帽滚进水池，露出个光溜溜的后脑勺。​

孔芳懿尖叫着缩在丫鬟身后，满头珠翠掉了一地，哪还有半分白天的骄横。

他只淡淡丢下句 “孔小姐近日似与钦犯有牵扯”……

那姑娘就抖得像筛糠，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事儿要是说给桑南枝听，准得把她吓着。​

“也没什么。”

萧鹤川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葱花，语气淡得像说今儿天不错，“昨儿去了趟孔府，跟孔侍郎闲扯了几句时政。”​

“闲扯时政？”

桑南枝眨了眨眼，“那可是侍郎大人，他肯听？”​

“他儿子在江南当通判，正好有个案子得锦衣卫搭把手。”

萧鹤川端起碗喝汤，热气糊了满脸，遮了眼底的神色，“我顺嘴提了句，令媛近来在南大街挺热闹。”​

桑南枝 “哦” 了一声，没再追问。

她虽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可也知道锦衣卫的脸面，不是哪个官儿都敢不给的。​

灶上的水 “咕嘟咕嘟” 冒起了泡。

她转身去捞面条，手腕被轻轻碰了下 —— 萧鹤川不知啥时候站到了身后，手里还捏着那只空碗。​

“面挺好吃。”

他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刚吃了热食的微哑，“比宫里御膳房厨子做的，更和我胃口”​

桑南枝的耳朵 “腾” 地红了，猛地转过身，差点撞进他怀里。

萧鹤川下意识伸手扶了把，掌心触到她胳膊上的细汗，跟被烫着似的赶紧缩了回去。​

“我再给您盛一碗？”

她低着头瞅着灶台，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不了。”

萧鹤川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还有差事要办。”​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回头看她：“陆府再送帖子来，直接烧了就是。”​

“嗯。”

桑南枝点点头，看着他月白的身影没入巷口，才发觉自己攥着锅铲的手，竟在微微发颤。

萧鹤川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口，孔府内院的花厅里，却正闹得不可开交。​

孔芳懿把自己摔在梨花木椅上，锦帕被攥得皱成一团。

“爹！”

“您就任由那桑南枝在南大街得意？她如今开着酒楼，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我呢！”​

孔侍郎刚从衙门回来，官帽还没摘稳，闻言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在描金桌布上洇出深色的印子：“编排？你还嫌不够丢人？”​

“前日锦衣卫萧千户上门，那阵仗你忘了？”

“十二名飞鱼服堵在大门口，马蹄子差点把门槛踏碎！”

他指着女儿的鼻子，气得山羊胡都在抖，“若不是你没闹出什么事儿来，你真当那位萧千户是好相与的？”​

孔芳懿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仍不服气。

“他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一个破落户厨娘，还能真攀上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