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萧鹤川果然来了。

褪去官袍换了身青布短打，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倒像个利落的伙计。​

“周大哥今日去采买鲜笋，你且替他劈柴。”

桑南枝递过斧头，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他接斧头的样子比握绣春刀还顺，抡起来时带起风，木柴噼啪裂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黄寡妇蹲在门槛上择菜，看得直咂嘴：“萧千户这身手，不去当樵夫可惜了。”​

正说着，街口传来马蹄声。

周县丞带着两个衙役，正往酒楼门口栓马。​

桑南枝心里一紧，刚要往前走，被萧鹤川按住肩膀。

他往灶间努努嘴：“你去忙你的。”​

周县丞进门就拱手，眼睛在大堂里扫了个遍：“在下周明，奉上官之命，来查验贵店的经营手续。”​

“手续都在柜台抽屉里，大人自便。”

萧鹤川靠在柴堆上，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劈完的木头。​

周县丞见他生面孔，本想拿架子，可对上那双眼睛，话到嘴边竟变了调：“有劳有劳。”​

两个衙役翻了半天，账册记得清清楚楚，地契房契也齐全，连采买的肉铺收据都按日期码得整齐。​

“这……”

周县丞捏着胡须犯难，“贵店的卫生……怕是不合规矩吧？”​

他说着就往后厨闯，刚掀帘就被灶台边的黄寡妇泼了满脸热水。​

“哎呦！”

周县丞捂着脸跳脚，“你这刁妇！”​

“谁让你乱闯的？”

黄寡妇叉着腰，“刚烧开的水要灌暖壶，烫着你算轻的！”​

萧鹤川慢悠悠走进来，拿起灶台上的白瓷碗：“周大人瞧瞧，这碗底比您的官帽都干净。”​

周县丞瞅着碗底映出的人影，额角直冒汗。

他瞥见桑南枝腰间露出的玉佩穗子，忽然想起昨日陆状元叮嘱的话，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误会，都是误会！”

他拱手作揖，“贵店合规得很，在下告辞！”​

看着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黄寡妇笑得直拍大腿：“这官老爷，还没我家孙子胆子大。”​

桑南枝往灶里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

她知道，这关虽过了，陆祈年绝不会善罢甘休。​

傍晚收工时，萧鹤川帮着落锁。

门环扣上的瞬间，桑南枝忽然开口：“明日…… 您还来吗？”​

他手顿了顿，月光落在他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看情况。”​

“陆祈年那边，”

他补充道，“我会盯着。”​

桑南枝望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摸出怀里的玉佩。玉上的飞鱼被体温焐得温热。

而此时的状元府，陆祈年正把茶杯往地上摔。

周县丞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连头都不敢抬。​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那酒楼里有个青布短打的汉子，眼神忒吓人，还有个老妇……”​

“够了！”

陆祈年打断他，“连锦衣卫都护着她，看来是我小瞧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南大街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南枝小筑的伙计在吆喝收摊。​

“去备份厚礼。”

陆祈年忽然笑了，“明日我亲自去拜访。”​

书童愣了愣：“爷，您要去见桑姑娘？”​

“不然呢？”

陆祈年摸着折扇上的雕花，“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当年任他拿捏的童养媳，如今到底有多少能耐。

天刚蒙蒙亮，南枝小筑的烟囱就冒起了烟。​

桑南枝系着围裙在灶台前打转，蒸笼里飘出桂花糕的甜香，混着灶膛里松木燃烧的味道，在巷子里漫开。​

“南枝丫头，这笼快熟了吧？”

黄寡妇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里盛着刚腌好的萝卜条，“我家那小子可念叨好几日了。”​

“再等片刻。”

桑南枝掀开笼盖，氤氲的热气扑了满脸，“今日的桂花是新采的，比上次的更甜些。”​

正说着，门口传来伙计的吆喝：“桑姑娘，外面有位陆公子，说是来拜访您。”​

桑南枝手里的锅铲顿了顿，笼屉里的热气渐渐散了，露出底下码得整齐的桂花糕。​

“让他进来吧。”

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往灶里添了根柴。​

陆祈年走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他穿了件天青色锦袍，手里提着个描金漆盒，身后跟着两个挑着礼盒的仆役，与这市井酒楼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南枝。”

他站在堂中，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围裙上，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桑南枝没回头，继续往蒸笼里摆着糕体：“陆状元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这声 陆状元，把两人间那点若有似无的旧情撕得干干净净。​

陆祈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缓和下来：“听闻你开了酒楼，特意来道贺。”

他示意仆役把礼盒放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礼盒打开，里面是些上等的绸缎和补品，一看就价值不菲。​

“陆状元的礼，我受不起。”

桑南枝擦了擦手，转身面对他，“您有话不妨直说。”​

她眼底的疏离像层薄冰，冻得陆祈年心里发沉。

他原以为，凭着往日的情分，她总会念旧几分，却没想她如此绝情。​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陆祈年折扇轻摇，摆出副温和模样，“只是听说你在宫里待过，想着你或许……”​

“陆状元是想问贤妃娘娘的事？”

桑南枝打断他，嘴角勾起抹冷笑，“抱歉，宫闱之事，不便外传。”​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祈年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你我相识一场，如今你开了酒楼，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提醒她……

她如今的体面，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桑南枝刚要回话，就见萧鹤川从后院走出来。

他依旧穿着青布短打，手里还拿着把扫帚，看见陆祈年时，动作顿了顿。​

“这位是？”

陆祈年打量着萧鹤川，总觉得这人眼神锐利得吓人。​

“帮忙的伙计。”

桑南枝淡淡道，“萧大哥，这是陆状元。”​

萧鹤川 “嗯” 了一声，继续扫地，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像在给这场对话敲着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