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祈年被他扫得浑身不自在，尤其那双眼睛，看似盯着地面，余光却像带着钩子，让他心里发毛。​

陆祈年的目光在萧鹤川身上打了个转，总觉得这人不一般。

寻常伙计哪有这般气度，扫个地都像在演武，脊背挺得笔直，手腕转动间带着股说不出的利落。​

“这位伙计看着面生得很。”

他折扇敲了敲掌心，“南枝的店刚开，倒是雇了个好帮手。”​

萧鹤川没抬头，扫帚尖精准地勾住片落在桌角的桂花糕碎屑：“混口饭吃罢了。”​

那声音不高不低，却像块石头投进陆祈年心里，荡起些说不清的烦躁。

他转而看向桑南枝，脸上又堆起笑：“听闻你这酒楼的招牌点心是桃花酥？可否让我尝尝？”​

桑南枝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往上窜：“抱歉，陆状元，刚出炉的都被预定了。”​

“预定？”

陆祈年挑眉，“这小地方的生意倒是红火。”​

“街坊们捧场罢了。”

桑南枝掀开蒸笼，白汽腾得老高，“陆状元若是没别的事，我还要忙。”​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陆祈年捏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忽然瞥见萧鹤川扫到他脚边的扫帚顿了顿，那眼神像淬了冰，看得他后颈发僵。​

“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他往后退了半步，“这些薄礼还请收下，就当…… 我给街坊们添份茶点。”​

说完也不等桑南枝应承，带着仆役转身就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萧鹤川的声音：“陆状元慢走，门口的门槛刚修过，当心绊着。”​

那语气听着客气，却像在提醒他什么。

陆祈年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快步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他听见酒楼里传来桑南枝的笑声，混着萧鹤川低沉的回应，像根针似的扎进心里。​

“爷，那礼盒……” 仆役在车外问。​

“扔了！”

陆祈年的声音冷得像冰，“什么破烂玩意儿，也配进状元府！”​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他攥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

那个青布短打的伙计，绝不是什么寻常人。

还有桑南枝看他的眼神，哪还有半分当年的怯懦，分明是把他当成了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忽然想起退亲那日，她跪在陆家祠堂，手里捏着他写的和离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始终没掉一滴泪。

那时他只当她是麻木，如今才懂，那是憋着股不肯认输的劲。​

“去查。”

陆祈年掀开车帘，“给我查那个青布短打的汉子，查他的底细！”​

仆役应着要走，又被他叫住：“等等。”​

“去孔府递个话，就说我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望着南大街的方向，眼底闪过抹阴翳。

桑南枝，你以为找了靠山就能高枕无忧？

这京城的水，深着呢。​

而南枝小筑里，萧鹤川刚把最后一片碎屑扫进簸箕，就见桑南枝端着盘桂花糕走过来。​

“尝尝？”

她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刚出炉的，还热乎。”​

萧鹤川拿起块，糕体松软，桂花的甜香混着米香在舌尖漫开。

他抬眼时，正撞见桑南枝盯着他笑，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苗还亮。​

“萧大哥，”

她忽然开口，“你说陆祈年还会再来吗？”​

“来不来都一样。”

萧鹤川咽下嘴里的糕点，“他不敢胡来。”

“桑丫头，我刚刚看街角过去一辆挺气派的马车唉……”

“萧大人，你也在啊。”

萧鹤川下意识顿了顿，随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们聊，我去厨房讨碗水喝。”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黄寡妇凑过来：“这就是当年那个没良心的？”​

桑南枝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萧鹤川把扫帚往墙角一靠，走到灶台边：“他还会再来。”​

“我知道。”

桑南枝往锅里倒着油，“他那点心思，无非是想看看我如今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被他拿捏。”​

油热了，她把切好的葱段扔进去，滋啦一声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可他忘了，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欺负的桑南枝了。”​

萧鹤川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火光在她眼底跳跃，像藏着团小小的火焰。

他忽然觉得，自己来帮忙劈柴，是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油香漫出厨房时，黄寡妇正蹲在门口择韭菜，看见萧鹤川站在灶台边不动，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看啥呢？人家南枝丫头炒菜，你当能看出花来？”​

萧鹤川收回目光，指尖在身侧蜷了蜷。

方才桑南枝说 “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欺负的桑南枝了”，尾音带着点被油星烫到似的微颤，却比任何狠话都有分量。​

“帮我烧把火。”

桑南枝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在青砖上。​

萧鹤川应着，往灶里塞了块木头，火苗 “腾” 地窜起来。

这头正忙着，陆府的仆役已在南大街转了大半日，灰头土脸跑回府：“爷，那青布短打的汉子…… 查不出底细。”​

陆祈年手里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账本：“查不出？南大街的街坊就没谁认识他？”​

“问遍了，”

仆役擦着汗，“都说桑姑娘雇来帮忙的，前几日才来，话不多，只知道姓萧。”​

“姓萧？”

陆祈年捏紧折扇，指节泛白。他盯着窗外光秃秃的石榴树，想起那人扫地时手腕转动的弧度，利落得不像寻常百姓。​

“周县丞那边呢？”​

“周大人说…… 没见过这号人物，也不敢多问。”

仆役声音发虚，“那萧姓汉子看人的眼神，忒瘆人。”​

陆祈年沉默半晌，后背慢慢沁出冷汗。

能让周县丞都怵着的，绝非等闲之辈。

他忽然抓起折扇往外走，书童忙问：“爷，去哪儿？”​

“去孔府。”

陆祈年的声音发紧，“这事儿，得让孔芳懿收敛些。”

可他到了孔府门口，却被管家拦在影壁后：“陆状元，我家老爷说了，您还是改日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