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陆祈年的声音沉了下去，折扇在掌心转得飞快。​

管家往内院瞟了眼，压低声音：“我家小姐…… 正闹着呢，老爷没心思见客。”​

陆祈年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隐约能听见正厅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夹杂着孔芳懿尖利的哭喊。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闹，不是火上浇油吗？​

“我有要事找孔大人。”

他往前迈了半步，却被管家死死拦住。​

“陆状元，不是小的拦您，”

管家的额头渗着汗，“方才老爷发了话，谁来都不见，尤其是……” 他顿了顿，没敢说下去。​

尤其是他这个和桑南枝有旧怨的。​

陆祈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攥着折扇的手几乎要把竹骨捏断。

他转身就走，靴底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刚上马车，就听见孔府里传来孔侍郎的怒骂：“你再敢提桑南枝三个字，我就把你送到家庙去！”​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陆祈年看见孔芳懿披头散发地冲出正厅，被几个仆妇死死按住。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这是凑的哪门子热闹。​

“回府。”

他闭上眼，声音里透着疲惫。​

马车刚转过街角，就见个熟悉的身影 —— 正是那个在南枝小筑帮忙的萧姓汉子，提着个竹篮，正往巷子里走。

竹篮里装着些新鲜的野菌，沾着露水，看着刚从山里采来的。​

陆祈年的眼骤然眯起。​

这人看着不像采山货的猎户，倒像是……刻意往山里跑了趟。​

他忽然想起周县丞的话 —— 那眼神忒瘆人。寻常人哪有那般眼神，除非是常年跟刀光剑影打交道的。​

“跟着他。”

陆祈年掀开帘角，声音冷得像冰。​

仆役愣了愣：“爷，这……”​

“让你跟着就跟着！”​

马车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看着萧鹤川走进南枝小筑，看着桑南枝迎出来，接过竹篮时两人说了些什么，桑南枝笑得眉眼弯弯，像朵沾了晨露的桃花。​

陆祈年的指节在膝盖上磕出轻响，直到那扇木门关上，才哑着嗓子说：“回去。”​

而南枝小筑里，桑南枝正把野菌往竹筐里捡。​

“这鸡油菌看着真新鲜，晚上做个菌子汤？”

她抬头问，眼里闪着光。​

萧鹤川蹲在灶边生火，火苗舔着锅底：“再加点豆腐，鲜得很。”​

黄寡妇端着碗咸菜进来，瞅着两人凑在一堆忙活，忽然笑了：“我说萧千户，你这哪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当上门女婿的。”​

桑南枝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菌子差点掉地上。

“黄婶！”​

萧鹤川手里的火钳顿了顿，火星子溅在青砖上，他没说话，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正闹着，伙计跑进来：“桑姑娘，宫里来人了！”​

桑南枝心里一紧，手里的竹筐差点脱手。

萧鹤川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别慌。”​

进来的是贤妃宫里的小公公，手里捧着个锦盒：“桑姑娘，娘娘赏的新茶，说是今年的雨前龙井，让您尝尝鲜。”​

桑南枝忙接了。

“谢娘娘恩典。”​

小公公笑眯眯地扶起她：“娘娘还说，您这酒楼开得好，往后有空了，她也想出来尝尝您的手艺。”​

桑南枝的心跳得像擂鼓，忙道：“能得娘娘垂爱，是小女子的福气。”​

小公公又说了几句闲话，临走时往萧鹤川那边瞟了眼，眼神里带着点了然，没多问就走了。​

黄寡妇这才敢喘气：“我的娘哎，这可是宫里的公公！”​

桑南枝打开锦盒，龙井的清香漫开来，带着股清冽的草木气。

她忽然想起离宫时贤妃说的话：“往后在宫外，好好活着，别让人欺负了去。”​

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萧鹤川往灶里添了根柴：“汤该熬了。”​

桑南枝吸了吸鼻子，把锦盒收好：“嗯。”​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把野菌的鲜香都煮了出来。

桑南枝往里面撒了把葱花，白绿相间，看着就喜人。​

“尝尝？”

她舀了碗递过去。​

萧鹤川接过来，吹了吹热气，喝了口，眼里露出点笑意：“比御膳房的还好。”​

“就你会说。”

桑南枝嗔了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门外传来伙计的吆喝：“桑姑娘，张大爷送菜来了！”​

她擦了擦手往外走，萧鹤川望着她的背影，端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知道陆祈年不会善罢甘休，可那又如何。

只要自己在，就没人能欺负她。

张大爷送的是刚从地里拔的青菜，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气。

桑南枝接过菜篮子，顺手塞了两块刚出炉的芝麻糕。

“大爷尝尝，新做的。”​

张大爷乐呵呵接了，往厨房瞅了眼：“那萧小哥还在呢？”

“这后生看着实在，劈柴挑水样样利索，比巷口王屠户家的小子强多了。”​

桑南枝的脸又红了，低头择着菜：“大爷您别乱说。”​

“我可没乱说。”

张大爷嘬了口旱烟，“上次孔家那丫头来捣乱，要不是他往那儿一站，指不定闹成啥样。”​

正说着，萧鹤川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把菜刀，正往石墩上磨。

阳光落在他侧脸，刀光映着他专注的眼神，竟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张大爷拍了拍桑南枝的肩膀：“丫头，好福气。”​

等张大爷走了，桑南枝才红着脸进厨房，见萧鹤川还在磨刀，忍不住问：“磨这么利干啥？”​

“晚上做红烧肉。”

萧鹤川把刀翻了个面，“钝刀子切肉费劲。”​

桑南枝看着他熟练地把肉切成方块，焯水、炒糖色、加调料，动作一气呵成，比自己这个御厨出身的还像样。​

“你以前常做饭？”​

“在锦衣卫当值，有时得自己开火。”

萧鹤川往锅里加了勺黄酒，“总比吃冷干粮强。”​

桑南枝没再问，心里却想起那些关于锦衣卫的传闻——

说他们常年在外办案，风餐露宿，刀光剑影里讨生活。​

她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窜得更高，把两人的影子又烤得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