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枝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碟精致的蜜饯，还有张素笺，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西华门玉佩切记收好，御膳房新到了些江南春笋。”​

字迹温润，正是贤妃的手笔。​

黄寡妇凑过来看了，咋舌道：“贤妃娘娘竟还惦记着你，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桑南枝摩挲着素笺边角。

今早离宫时，贤妃宫里的小太监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只画了株抽芽的竹子。​

原来如此。​

她将素笺折好收进袖袋，对周大哥道：“明日备些新鲜的荠菜，我要去趟宫里。”​

周大哥应着，又道：“对了掌柜的，方才萧千户来，说让你留意着孔家的动静，他查到孔侍郎最近常去淑妃娘家走动。”​

桑南枝点头应下。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子。​

她走到灶台前，摸了摸白天用过的铁锅，余温尚存。

锅里的水已经凉透，倒映着她清瘦的影子，眼神却比往日亮了许多。​

这场风波，怕是才刚起头呢。

次日天未亮，后厨的灯就亮了。

桑南枝围着蓝布围裙，正蹲在墙角择荠菜。

新采的荠菜带着露水，沾了些湿润的泥土，指尖掐下去，能闻到清冽的草香。​

“丫头，这荠菜真要带进宫？”

黄寡妇端着刚蒸好的馒头进来，白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哪瞧得上这个。”​

桑南枝把择好的荠菜归拢到竹篮里，抬头笑了笑：“贤妃娘娘就好这口。去年这个时候，我常给她做荠菜豆腐羹，她说比燕窝汤还爽口。”​

正说着，周大哥扛着半扇猪肉进来，粗声粗气地喊：“掌柜的，猪肉铺王老板说，往后每天给咱们留最新鲜的五花肉。”

他把肉往案板上一放，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今早路过孔府，见门口停了辆黑漆马车，车帘上绣着淑妃娘家的牡丹纹。”​

桑南枝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泥土蹭在蓝布围裙上，留下块深色的印子。“知道了。”

她没多问，起身往竹篮里铺了层干净的棉絮，“你把荠菜仔细包好，别磕着碰着。”​

辰时刚过，巷口就传来马蹄声。

桑南枝提着竹篮出门，见萧鹤川牵着马站在老槐树下，马鞍上搭着件灰鼠皮披风。

“今日风大。”

他把披风解下来递过来，指尖擦过她的手腕，“宫里不比外面，仔细着凉。”​

桑南枝接过披风搭在臂弯，竹篮往他面前凑了凑：“刚蒸的糖包，带着路上吃。”​

他低头看了眼竹篮里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糖汁把油皮浸出点点深色，忽然想起昨夜在镇抚司值夜，卷宗堆里还压着张纸条。

是眼线报来的，说淑妃的兄长昨日在府中宴请了三位御膳房的厨子。​

“西华门的守卫换了批新人。”

他扶着马缰，望着巷外渐亮的天色，“你把玉佩露在外面，他们不敢拦。”​

桑南枝应了声，正欲转身，却见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块磨得光滑的青石，上面用刀刻着个简单的 “安” 字。

“前几日在郊外捡的，揣着稳当。”

他说得随意，耳根却微微泛红。​

进了西华门，宫道上的积雪还没化尽，踩上去咯吱作响。

引路的小太监是贤妃宫里的旧人，见了桑南枝手里的竹篮，眼睛一亮：“桑姑娘这是带了荠菜？娘娘昨儿还念叨呢。”​

暖阁里烧着银丝炭，贤妃正歪在铺着软垫的榻上翻书，见她进来，连忙撂下书卷，赤着脚就往下来。

“可算来了！”

她拉着桑南枝往榻边坐，锦缎裙摆扫过地面，带起阵淡淡的兰花香，“快让我瞧瞧你的荠菜，是不是比去年的嫩。”​

桑南枝把竹篮递过去，看着贤妃蹲在地上翻捡荠菜，鬓边的珍珠步摇垂下来，扫过竹篮边缘，发出细碎的声响。

“御膳房新来的厨子，做什么都透着股子刻意。”

贤妃挑出棵最嫩的荠菜，举到眼前端详，“上次做的松鼠鳜鱼，糖醋汁调得跟蜜似的，哪有你做的合胃口。”​

宫女端来铜盆净手，贤妃一边擦手一边道：“昨日孔家的事，我听说了。”

她用银签挑了块蜜饯递过来，“淑妃昨儿在养心殿哭诉了半宿，说镇国公府欺负她娘家，皇上虽没说什么，脸色却不好看。”​

桑南枝含着蜜饯，舌尖泛起清甜的滋味。“娘娘不必为我操心。”

她轻声道，“我一个外乡人，能在京城讨口饭吃就知足了。”​

“你呀。”

贤妃戳了戳她的额头，“还是这么不爱争。”

“可这宫里宫外，哪有不争就能安稳度日的？”

她忽然压低声音，“御膳房的刘总管，是淑妃的远房表舅。”​

桑南枝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温热透过指尖传过来，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

正说着，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说淑妃派人送了些新制的点心过来。

贤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对宫女道：“收着吧，搁在廊下就行。”​

等淑妃的人走了，贤妃才冷笑一声：“这是来探虚实呢。”

她看向桑南枝，“你今日做的荠菜豆腐羹，多做些，给各宫都送去一份。”

桑南枝愣了愣。​

“让她们瞧瞧，谁才是御膳房真正的掌勺人。”

贤妃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锋芒，“也让某些人知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我面前摆谱。”

桑南枝望着贤妃眼底的光，心里透亮。

这哪里是送羹汤，分明是贤妃借她的手艺亮明态度。​

她应了声 “是”，提着竹篮往御膳房去。

路过廊下时，瞥见淑妃送来的食盒摆在角落里，红漆描金，倒比寻常的食盒阔气不少。

守在旁边的小太监见她看过来，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御膳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刘总管背着手站在灶台前，看见桑南枝进来，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桑姑娘来了？”

“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