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坐在了靠墙的那张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没有再给我任何指导或提醒。

意思很清楚，路指给我了，怎么走，能不能走通，是我自己的事。

当然，如果真的出现了意外，他也会及时出手。

我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然后，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金色光芒，缓缓点向坛口那张符咒的边缘。

接下来，就是消化这些“零食”的时间了。

我盘腿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抬起手将意念集中在指尖，将一丝从金色结晶上扯下来的光芒包裹住我的感知，深入了陶坛内部。

都是厉鬼，我也懒得挑选，摸到哪个算哪个。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一只就遇到了麻烦。

这鬼东西修为太高了，以至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破绽，顺着我的感知往外冲。

浓黑如墨的阴气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在空中扭曲膨胀，迅速凝聚成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轮廓。

是个男人，他穿着沾满污渍的工装，脖子上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歪斜着，应该是颈骨已经完全断裂，眼眶的位置是两个空洞，不断有粘稠的黑色液体从中流淌下来，一股混合着水泥粉尘铁锈和某种腐败气息的臭味弥漫开来。

我哪能让他跑掉，立刻爆发结晶的力量将其死死压制，这鬼东西试图反抗，无数记忆画面用尽我的脑海。

那是他临死前的景象，脚下踩着的脚手架木板突然断裂，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工友模糊的惊叫，地面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最后是撞击带来的剧痛。

紧接着，是工头中饱私囊而显得油滑的脸。

在无尽的怨念中，他变成了一只对所有“活得比他好”的人的刻骨仇恨。

他嫉妒着每一个比他过得好的人，这种嫉妒最终扭曲成了唯一的念头：杀！

杀掉那些活人，让他们也尝尝坠入深渊的滋味。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些吸血的蛀虫……”

他的声音像是用生锈的锯子在摩擦骨头，充满了令人牙酸的恶意。

那股凝聚了恐惧与嫉妒的怨念，化作无数根冰冷尖锐的针，狠狠刺向我的意识，试图将那种绝望感和对世界的不公植入我的情绪。

倘若换成几个月前的我，或许真的会被这股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得心神动荡。

但在经历了蜃楼中那些源自远古的恶意侵蚀，见识过更为深邃恐怖的绝望之后，这种程度的怨念冲击，反而让我产生不了一丝波澜。

我甚至能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去分析他这股怨气的构成：大约七成是对死亡突如其来的恐惧和不甘，三成则是针对特定对象的，主要是因活着的时候，因为长期压抑而产生的嫉妒。分析好之后，就是炼化了，需要的只是耐心。

金色结晶的光芒话成细线，缓缓切入翻涌的黑气之中，所过之处，浓黑的怨气被剥离，颜色逐渐变淡，最终，只剩下一缕极为精纯的阴气。

我引导着这缕能量，将它缓缓纳入脑海。

阴气的吸收比较古怪，与其说是吸收，更像是将其强行为自己增加了一段记忆。

但说来其实也没错，灵魂如果不通过记忆进行积累，那就是一个纯粹的阴气聚集罢了，不过脑子里多一段不曾经历过的记忆，多少是有些让人觉得怪怪的就是了。

随后就是第二只厉鬼。

这次是个女人，穿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常见的碎花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但辫子已经散乱，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她的记忆伴随着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和廉价胭脂水粉的混合气味袭来。

她生前痴恋同村的一个男人，掏心掏肺对他好，甚至不惜与家人反目。

然而那男人最终却娶了村支书的女儿，只因为她家能帮他拿到进城打工的名额。

婚礼那天，她躲在人群里，看着身穿红衣的新娘，看着男人脸上堆满的笑容，极度的爱转化成了滔天的恨意。

一种“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恶毒占据了她的全部心智。

她趁着夜色，将整整一瓶剧毒农药倒进了男人家日常饮用的水井里。

第二天，男人一家四口，连同前来串门的邻居，全部中毒身亡。

她站在远处，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心中涌起的不是后悔，而是一种扭曲的快意。

但她这事儿做的并不完美，很快就被发现，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于是用一把木头簪子插进自己的心口。

死后，这股因贪婪独占欲未能满足而酿成的惨剧，化成了更深的怨毒。

“男人……呵呵……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她发出尖锐又空洞的笑声，满头黑发骤然暴涨，铺天盖地朝我缠绕噬咬过来。

这一次，我有了经验。

心念微动，潜藏在体内的极狐傩面被引动，我能清晰看到她怨念能量最脆弱的核心点，正是她的心口位置。

那里隐隐插着半截断裂的木质发簪，那是她用来自尽的工具，也成了她怨念凝聚的锚点。

我并指如剑，金色细线刺中了那半截虚幻的发簪。

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身翻涌的怨气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消散。

炼化后得到的阴气，比前一个更加精纯凝练，但吸收时，舌尖却莫名泛起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如同生吞了一整把未成熟的苦杏仁。

在接受这段记忆的同时，我也会同时感受他们执念的所有情感。

说不上多好受，但那股子爱而不得的感觉……多少有点让我觉得郁闷。

我又想起了陈雪，晃了晃脑袋，把陈雪甩出去。

然后第三只，第四只……

第七只厉鬼看面相只有十五六岁，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通体散发出的怨气却更加浓稠，他的记忆画面更加支离破碎。

一条昏暗无光的小巷，几个模糊不清、充满恶意的人影，棍棒或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还有最后意识消散时，鼻腔里充斥的垃圾桶腐烂物的酸臭气味。